“是啊,那孩子跟着他姐来咱们村落户,当时只有十一,现在都快二十了,时间过得真快。”
江安发句感慨,问:“真能种出你说的蘑菇、香菇、木耳、平菇、金针菇……”
一连串的食用菌名字从江安嘴里蹦出,叶夏点头:“肯定能,您闺女我在农大不仅有学过种植,且有对菌类栽培技术进行系统研究,及进行培育。但是咱大队的菌类大棚种植得慢慢来,我不会一下子就教他们多种食用菌种植。”
“你有主意就好。”
江安对闺女放心得很,但一想到这么好的闺女九月中旬就得前往t市y县下面一个公社报到,在那个比他们大梨树还要贫穷困苦的地方工作,就忍不住心疼闺女,他眼底闪过一抹迟疑,启口:
“过阵子你就要走了,可是你真打算去那地方工作啊?”
“嗯。”
叶夏点头,她有看到江安眼里流露出的心疼,甜笑说:“隽朗哥在那边等我呢,再说,国家分配我到那边工作,我必须得无条件服从。”
江安嘴角动了动,终还是把心里话问出:“是你自个要求去那地方的吧?”
她闺女能耐着呢,国家怎么可能把人分配到那么远的基层去工作,这不是在浪费人才么?
既然不是国家主动分配,那肯定就是他闺女主动要求去那边的,好和程隽朗那小子并肩奋斗,让当地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叶夏清亮的眸子略有些躲闪,却还是点头承认:“是我自己要求去黄家河的。”
闻言,江安明显怔了下,他没想到闺女回答的这么干脆,半晌,他说:“那你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多给家里写信,有急事直接打电话回来。”
舍不得,心疼,可相比起闺女自己的意愿,他就算再舍不得,再心疼,也会尊重闺女,不能做她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是的,江安其实已经想明白叶夏要前往艰难困苦的基层工作,是思想进步的举动,是另一种视线自我价值的途径,是值得提倡的,甚至值得称颂和赞扬。
毕竟一个明明可以留在京市工作,进国科院,进实验室做研究的人才,她却放弃好的工作环境,放弃好的工作待遇,到艰苦贫苦的基层工作,为百姓做实事,这样的决定,不是谁都能做出的。
说起来,叶夏完全可以留京,进国科院做研究工作,这事江安还是从李老口中知道的。
那是两个月前的一个傍晚,李老在村口碰到江安,两人不由客套闲聊几句,不知不觉间聊到叶夏在京市的情况,也就是在这次闲聊中,江安知晓叶夏有被国科院盛邀,入国科院做研究。
而李老又是如何知道的,不外乎是程老爷子告知的,嗯,准确些说,是程老爷子在李老面前炫耀,好酸酸李老。
“爸不用担心,我会多给家里写信,有紧急事,保准打电话回来。”叶夏杏眸弯弯如上弦月,甜软的嗓音溢出唇齿:”我不在家的时候,您和我爸也得照顾好自个,想我的话就给我写信哈,别不好意思。”
听到她这话,江安禁不住朗笑出声:“你这丫头,我要是想闺女,给自个的闺女写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是是是,您说得对,想自家给女,给自家闺女写信,没啥不好意思哒。”
叶夏笑眯眯地配合,逗得江安忍不住再度朗笑。
……
小江夏没想到自己能有重做回她家爸妈闺女的机会,她是真没想到,即便她眼下已做回爸妈的闺女一个来月,仍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竟有如此好运。
因为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突然到她前一刻几乎快要疯掉,下一刻却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待着。周围暖呼呼的,就像是被人放在温水中,手脚能动,眼前却依旧漆黑一片,不过,她有听到好多人说话的声音,这其中妈妈的声音尤为清晰。
保住孩子!
妈妈恳求大夫保住腹中的孩子,不顾自个安慰,只要求保住孩子。
不知过去多久,她又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那道声音的主人说妈妈不会有事,说宝宝不会有事,然后……然后她感觉到被人从温热的水中抱出。
就这样……就这样她知道自己重做回婴儿,做回妈妈的闺女,是江夏,原先那个“她”帮妈妈做剖腹产手术,不仅没让妈妈出事,也没让她出事。
江笑,这是她的新名字,是原先的“她”给现在的她取的名字,是妈妈要求的,说没有姐姐及时出现,就不会有她平安降生。
姐姐?
对,原先那个“她”现在是她的姐姐,亲姐姐,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感到很高兴,为有这样一个爱全家人的姐姐感到高兴。
“吃饱了吧?”
给小闺女喂完奶,林兰轻拍着小家伙的背,听着软软糯糯的小闺女打了个奶嗝,柔声笑说:“吃饱了就和妈妈说会话好不好?”
婴儿江笑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在对林兰的话做回答,事实上,小不点江笑的确在说:“好呀好呀,笑笑要和妈妈说话。”
看着怀中小闺女的机灵样儿,林兰爱怜地用额头蹭了蹭小家伙粉嫩的脸儿:“我们笑笑有世界上最好的姐姐,笑笑一定要记得,
如果不是你姐姐那日正好回老家,妈妈和你绝对回凶多吉少,所以啊,妈妈希望我们笑笑牢记姐姐的好,要喜欢姐姐,爱姐姐,做爸爸妈妈的乖女儿,做姐姐和哥哥们的好妹妹。”
小不点江笑“咿咿呀呀”,一双和叶夏像极的大眼睛澄澈如水晶般纯粹,她知道,知道姐姐很好,知道若没有姐姐那日适时出现,妈妈和她只怕都会没命,
且她知道,那个用着她原先身体的姐姐,这些年对她的家人特别好,是出自真心的那种好,而非虚情假意。如是想着,小不点江笑心里瞬间感到又温暖有动容,
她其实不用妈妈这般叮嘱,也会记着姐姐对一家人的好,记着那个坏女人是如何对待她的家人。
先是使坏害得姐姐滚落山坡,接着冤枉姐姐,诋毁姐姐的名声,紧跟着害她妈妈,在这些事儿中间,还没少私下里诅咒她姐姐,谩骂她的家人。
哼!坏女人被公安抓走,在她看来,那是罪有应得,是活该!
有可能的话,那坏女人最好永远被关在农场改造。“妈妈真高兴,我们家笑笑聪明得能听懂妈妈说什么,对不对呀?”听着小闺女嘴里发出的“咿咿呀呀”声,林兰高兴得眉眼弯弯,在小不点额头“吧唧”亲了下,说:
“我们笑笑上有爸爸妈妈宠着,下有哥哥们和姐姐爱着,这往后的日子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宝宝,但我们笑笑可不能因为家里人的宠爱就长歪哦!”
“咿咿呀呀……”
不会哒,笑笑不会长歪哒,笑笑要像哥哥姐姐学习,做个乖巧懂事,爱学习的好宝宝,小不点江夏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奶萌奶萌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妈妈。
“好啦,我们笑笑该睡觉觉了,乖,闭上眼睛,妈妈哄我们笑笑睡觉觉。”
见小闺女努力睁大眼睛,却仍忍不住秀气地打哈欠,林兰轻笑出声,抱着小家伙在屋里边走动边哄小不点入睡。
大队上选食用菌大棚种植员,被选上的几个高中生和他们的家人自然高兴异常,因为代理大队在说了,一旦食用菌大棚种植成功,大队上将会再建起一座厂子——食用菌加工厂。
到那时,他们这做技术员的,不仅是厂里第一批员工,级别更是元老级。领工资、拿福利,待遇不比城里的工人差,对于这个美好的未来,选出的食用菌大棚种植员们异常期待呢!
而有人高兴、期待,就有人憋闷、遗憾。譬如崔家两口子,他们怎么都想不通,大队上提供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不用下地做重活,
只需跟着代理大队长学习那什么食用菌大棚种植,日后管理食用菌种植,便能轻轻松松拿满公分,如此体面轻松的活儿,却被他们闺女无视,成日只知吃喝和打扮。
两年,距离高中毕业,整整过去两年,闺女丝毫不为自个的未来发愁,这让崔家父母免不得忧虑、着急。
毕竟闺女现已十九,不是七八岁小姑娘,家里给说亲事,接连看了好几个,没一个中意的不说,还怨怪他们做父母的纯心不想给她找婆家,想把她的年岁拖大,好招赘进门。被闺女冤枉,崔高亮两口子能怎么着?心里自苦呗!
“秀啊,你说前几天那是多好的机会啊,你怎么就不愿意报名参加考试呢?”
崔母手里攥着块湿抹布,边擦拭桌柜边对侧躺在炕上的闺女说:“这人家考试通过,被代理大队长选上的几个娃儿,人家现在跟着代理大队长学这学那,
每天都能领轻轻松松领十个公分,秀啊,那可是轻省活儿,而且体面得很,日后等食用菌加工厂建起,那几个被选上的娃儿可就是正经技术员了,你怎么能不珍惜这好机会……”
“你有完没完啊?”
耳边叨叨声不断,崔秀豁然间坐起身,瞪向她妈:“你和我爸就我一个闺女,难道你们做父母的,连我一个孩子都养活不了?
非得天天念叨个不停,嫌我待在家吃白饭,催我跟着你们一起挣工分,有你们这样做爹妈的吗?何况,就我这双手,你好好看看,像是干活的?”
伸出白嫩双手,崔秀给她妈看:“这样的手去干活,是暴敛天物,你懂不懂?你不懂,你一个只知道在地里刨食的农村妇女,能懂什么?”
崔母面部表情呆滞,看着闺女张了张嘴,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收回手,崔秀睨眼她妈,哼了声,说:“当食用菌种植员有什么好的,
每天有操不完的心,稍有闪失,少不了担责任,最关键的是,得见天的动脑子,我觉得这活儿比下地刨食还要累,干嘛要自讨苦吃?
况且我眼下做记分员不好好的,做什么要和人挤破头去争一个食用菌大棚种植员的名额?”半年前,崔父私下找到小队长家,靠半斤红糖、一瓶水果罐头、一包糕点,给闺女拿下了本小队的记分员工作。
登记社员每日两晌的工分,在社员上工的时候,到处转转看看,监督社员,防止有人划水摸鱼,这工作很合崔秀的胃口,她就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天天拿着登记工分的小本本,闲闲地走在田间地头。
这活儿多轻松,多自在,多有面子,她是傻了不成,把这活儿放到一边,去干成日要操心的劳什子技术员?
在心里撇撇嘴,崔秀躺回炕上:“我想吃肉了,你让我爸去供销社买点肉吧。”
崔母闻言,面上尽显苦色:“昨个不是刚吃过么!”
“昨个吃了,今个就不能再吃啦?咱家可就我一个孩子,你和我爸攒的家底不都是我的,扣扣索索有意思吗?”
就没见过这么抠门的爹妈,家里又没第二个孩子,她想多吃几口肉都不成,真是没劲!
忽然,崔秀似是想到什么,问她妈:“今个是不是有知青要分到咱大队?”
崔母想了想,回应:“是有这回事,一大早代理大队长就坐拖拉机去了县知青办,说是去接城里来的知青。”
随着崔母音落,崔秀起身,对着桌柜上的镜子仔细打理好两条乌亮的麻花辫,又用梳子梳了梳刘海,继而转身朝屋外走:“我去外面看看。”
跨出屋门,崔秀脚步倏然间一顿,转身返回屋:“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
被闺女支走,崔母心里苦得堪比吃黄莲,这就是她千娇百宠养大的女儿,对她和当家的说话颐指气使,哪有半点对父母的尊重?
翻箱倒柜,崔秀找出今年夏初在镇上找人做好的一条白底碎花连衣裙,这裙子崔秀喜欢得很,做好后一直舍不得穿,生怕一不小心爸裙子穿破,
此刻,她麻溜地换下衣裤,拿起裙子就套在身上,翻领设计,腰间系带,细棉布质地,款式大大方方,这一穿好,把崔秀美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
“妈,我好看吗?”
蹦蹦跳跳出屋,崔秀在她妈面前转了圈,笑嘻嘻问。
“好看。”
崔母是真觉得闺女穿裙子好看,但是一想到闺女为何换上这条裙子,心头一时间有些发慌。
她有听村里人这几日提过,说城里的知青长得好有文化,很是招人眼睛,这要是……这要是她闺女被城里来的知青迷了眼,可咋整?
人家是城里娃娃,能看上农村姑娘?不,不对,不是人家看不看得上她闺女的问题,是她闺女万一看上人城里来的知青,想嫁给对方,而对方却无意,她闺女到时岂不是难做人?
县知青办大门外的马路边上这会儿停放着不少牛车、骡车,其中最扎眼的当属拖拉机,不过,放眼望去,也就三台拖拉机,而这三台拖拉机里面,一台无疑是红渠公社大梨树大队的。
“这都十二点多了,怎么还不见到?”
江学文和叶夏在拖拉机停放的树荫下坐着,手里拿着叶夏从附近国营饭店刚买来的大肉吧边啃边发牢骚:“知青办咋就不让知青自个到各大队报到?还要咱们亲自过来接人,那些知青的脸也太大了吧!”
叶夏吃了一个素包子,又拧开随身带的军用水壶喝了几口水,方回应江学文:“知青们来自大城市,对咱们这地方人生地不熟,
又是响应国家号召,到咱们这地方支援农村建设,这要是独自前往各大队报到途中出个什么事,责任谁担待?”就在叶夏清越的嗓音落下来之际,三辆军绿大卡车由远及近开过来,终缓缓在知青办大门口停稳。
“到了,走,咱们去领人。”
捡起铺在地上坐的帕子,叶夏起身,招呼江学文跟上。有知青办的同志负责,知青们拎着各自的行囊一下卡车就有序站好,听着知青办的同志喊自己的名字,喊自己被分配到哪个公社哪个大队,按着听到的,走向来接他们的大队干部身边。叶夏肌肤白皙,眉眼精致漂亮,身着白色短袖和蓝色工作背带裤,脚穿白色球鞋,一身装扮清爽大方,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的微笑,在这知青办大门外,无疑是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
“那女孩子是哪个大队的?看着可真漂亮!”
“不像是村姑。”
“我看也不像,就那穿着和气质,比咱们还像城里人。”
“这话酸了吧,人村姑难道就得穿的灰扑扑,难道就得在脑门上写上‘村姑’俩字。”
“真漂亮,我要是能分到那女孩子的大队,最好不过啦!”
这是女知青们看向叶夏发出的低语声。
站在一块的男知青对于眼前看到的漂亮女孩儿同样议论声不断。
“啧啧,没想到在这小地方还能看到如此漂亮的妹子。”
“咦?你们听到了没有?那妹子是大梨树大队的代理大队长!”
“你被分在了大梨树?”
“没,我要去落户的大队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好像叫吕家村,据说和大梨树同属于红渠公社管辖。”
“那你高兴个什么劲?”
“我有吗?”
“你们有没有听到大梨树大队代理大队在的名字?”
“我有听到,不就是叫江夏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江夏?你确定没听错?”
“没有,我保证绝对没有听错,大梨树大队的代理大队在的确叫江夏。”
“我的个妈呀,该不会就是咱们知道的那个江夏吧?”
“江夏,六三年的高考满分状元,研制出大梨树牌猪饲料,写出科学养猪计划,代表国家出国参加过世界级数学比赛,为国夺得冠军……”
“别说了别说了,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让我静静地看会这位牛掰妹子。”
“李波、胡耀东、王庆、秦眠、郝静。”
知青办的同志拿着名单喊出三男两女五个知青的名字,对叶夏说:“这是分给你们大梨树的知青,你现在可以带着人走了。”
叶夏微笑点头,继而对出列,走到她面前的五个知青说:“走吧,咱大队的拖拉机就在不远处停着。”
一听说有拖拉机坐,五个知青个个眼睛一亮,高应了声,提着自己的行囊跟在叶夏身后,在其他知青羡慕嫉妒、酸溜溜的目光中,带着点得意渐行走远。
“看把他们给得意的。”
“人家有得意的资本,这不奇怪。”
“是啊,听说大梨树那地方山清水秀,又有闻名全国的漂亮妹子在,还有养猪场、饲料厂,这大梨树大队落户,往后的日子肯定不难过。”
“你似乎对大梨树了解倒不少。”
“报纸上看的,我家就在本省省城,我们这的报纸没少报到红渠公社大梨树的事情,对了,你们怕是不知道,那个江夏家里到目前为止,
已经出了四个大学生,亲兄妹,大哥是县里的状元,二哥是省状元,三哥是市状元,江夏本人是全国满分状元,据说有人提议,将大梨树改名叫状元村呢!”
“真的假的?一个家里出了四个大学生,而且出了这么多状元?”
“报纸上报道的,你觉得会是假消息?再说,你不信的话,现在就可以在这县城随便打听下。”
“你说的这么笃定,我信了信了,不过,这江夏有兄妹几个啊?”
“五个吧。”
“你是查户口的?打听这么多坐什么?”“嘿嘿,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正在说话的男知青笑嘻嘻地打着哈哈。
江学文发动拖拉机,不多会,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远,后车斗里,叶夏被三男两女五个知青不错眼地看着,她不由觉得好笑,歪头问:“你们为什么都在看我呀?”
“你……你真是那个江夏吗?”
女知青秦眠眼里满目好奇地问。
“我叫江夏,却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江夏。”
叶夏清亮的眸中笑意萦绕,故作听不懂女知青秦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