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怎么会不在了?
‘我自幼入师父门下,上山学艺,及至下山寻她,才发现她父母病逝,她被叔叔婶婶卖掉。’
‘我找了她很久,才知道她在洛阳城沈府中做了歌女,我偷偷与她见面,承诺她,一定会尽快凑够钱将她赎出来。’
‘可是,当我带着三百贯上门,沈府的门房却告诉我,她已经死了。’
‘据说,是因为她惹怒了沈府贵客,她的尸体最后被裹了草席扔在乱葬岗,野狗争食,白骨混在一处,我再也寻不到她。’
‘我提着剑冲去沈府,想杀了沈余为阿宁报仇,可这位洛阳首富身边实在有太多高手。我被打得奄奄一息扔了出去。’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最后,我还是活了下来。有个世家郎君救了我,他说如沈余行事,必定会有灾殃,叫我好好活着,定能看到那一日。’
‘果然,没过多久,沈余下狱,沈府倾没。没了仇人,我便开始四处游历,尽我所能帮一帮有难的人。’
‘我想多做一点好事,或许下辈子就能再见到阿宁。’
‘我答应过你,我会带你北上,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裴蓁蓁本以为,这个落拓潇洒的男人,会陪着她北上,他们会一起平安地走到北边。
可这世上有的,往往是事与愿违。
一队胡人的士兵骑着马冲进偏远的村庄,江风池带着裴蓁蓁偷偷跟上去,果然听到了惨叫和哀嚎,茅草屋上方飘起黑影,胡人不止劫掠,还要放火烧了这里。
哭嚎和狂笑声不断传来,安宁的村庄一夕化作人间地狱。
“蓁蓁,去藏好。”江风池定定看着村口那棵老槐树,握紧了手中的剑。
裴蓁蓁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抓住江风池的手:“你要gān什么?!”
“救人。”
“你疯了么?!”裴蓁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她很少有这么qiáng烈的情绪,“那一队胡人再怎么也有三十余人,都带着刀剑,你只有一个人,白白去送死么?!”
“我当初没能救下阿宁,现在,我希望自己能救下眼前的村民。”
裴蓁蓁不肯放手:“江风池,你答应过,要保护我北上!你答应过的!”
“蓁蓁,抱歉,这一次,我要食言了。”
“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江风池将她额前散落的一缕鬓发别在耳后,“你既然学了我门下剑法,便要记住,剑是为了守护,不是为了杀戮。”
“往后拔剑时,要记住这一点。”
“蓁蓁,活下去。”
他最后,只给裴蓁蓁留下一个苍凉的背影。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安危,赔上自己的性命?为什么答应了要保护她,最后却又食言?
为什么又让她只剩自己一个人!
裴蓁蓁在附近的山洞中躲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才鼓起勇气走进村中。
深秋的风chuī动她的裙角,呼啸着好像谁悲恸的哭声。
江风池安静地躺在泥地上,他全身都被血色染红,裴蓁蓁数不清他身上有多少刀口。三支长箭钉在他上身,在他周围还躺着十来具胡人的尸体。
四周安静得可怕,被火烧过的茅草屋摇摇欲坠,天边yīn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瓢泼大雨。
“江风池,你也是个蠢货。”裴蓁蓁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她上前,费力地扶起江风池。
村外槐树下,裴蓁蓁抬眼看着枯败的枝gān:“你便暂时在这里睡一觉吧,倘若...倘若我能活着到北边,到时候,再想法子为你寻一处安眠之地。”
裴蓁蓁拔出剑,沉默地在树下挖坑。
长剑并不适合gān铁锹的活,不久便卷了刃,裴蓁蓁咬着唇扔开剑,像是和谁赌着气,跪下身用十指将泥土掘开。
就算十指鲜血淋漓,她也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大滴大滴的雨水倏而落下,细密地打在裴蓁蓁身上,没过多久她便全身湿透,连眼睫上也落了水珠。
而顺着脸颊滑落的,也不知是雨还是泪。
直到坑洞已经足以容纳一人,裴蓁蓁终于停下了手。
裴蓁蓁从地上爬起来,衣裙上全是泥水,她踉跄着走到江风池身边,男人睁着眼,浑身冰冷,脸色却好像笑着。
裴蓁蓁颤着手,替他合上双眼。
随后拖着他的身体向槐树下走去,周围逐渐围上一群衣衫粗陋的村民,应该是在江风池与胡人缠斗时逃脱的。
有青年上前一步:“我们来帮你吧...”
裴蓁蓁回过头,声音冷硬:“滚开!”
因为她冰冷的态度,青年僵在原地。
江风池的身体被泥土深深地掩埋,那个爱笑落拓的江湖侠客,从此在这里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