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的鸟儿因为他偷吃了它未出生的孩子而报以仇恨的嘲讽,啼叫声尖利刺耳。
虫郎决定离开这里。
为了离开这里,他收集了许多柴火,然后把自己出生成长的木屋付之一炬。
再也没有牵绊他的东西了,他什么也没有带走,除了扎根在血液中的寂寞。
他翻过了一座山,又翻过了一座山,过了一道桥,看到了他年轻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
幸福的、丰饶的、安详又宁静的家园。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被这个村庄征服,他坚信自己生来就是为了住到这里。
他坚决地相信所有人生来都是为了住在这里。
不住在这里的话情愿去死。
虫郎花费了许多努力,终于在这个村庄中拥有了自己的位置。这里的村民是何等的善良宽厚,他们给予了他连祖父也不曾给过他的温柔和蔼,他发誓要爱他们如同爱绚烂的朝霞。
但是好日子很快就结束了,非常快,让虫郎措手不及。
村里的长者从他的眉眼中认出了他的来历,知道他是克死了父母、祖父母,是吞噬了亲人的鲜血和生命才活到现在的可怕的蛊。
在虫郎满怀着对未来的期盼和对这里的爱,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温暖的梦境中时,村民找到了忍村,说他们村子里进了一个他国的间谍。
“众所周知呀忍者大人,现在的世道,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呢?众所周知呀,他的祖父母、父母都死了,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呢?他一定是忍者哩,还总是用仿佛要吸血的眼神盯着我们哩。忍者大人呐,这里是钱,那里是混球,你们把他带走吧。只要离我们村子远远的就好。”
忍者拿钱办事,打晕了虫郎,把他带离了这个村庄。
虫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边上是一条陌生的河,身下是一片陌生的土地,连树木花草的样子都是陌生的,更别提从来没听过的冤魂幽泣般的鸟叫声。
唯一熟悉的只有头顶的天空,繁星仍如之前一样瑟瑟发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绝望地坠落,宁愿变成块石头也不要忍受长夜的孤独。
虫郎就那样仰躺在地上,饥饿过了头反而不觉得饿,痛苦过了头反而不觉得痛苦。
他不再等待黎明,以及黎明之后的美丽家乡。他决定向天空发出挑战。
他像个疯子一样,用仅剩的力气站起来冲着天空破口大骂。
他发表了一通极其震撼人心的演讲,那是一个离群索居大字不识的人绝对说不出来的,让人血液奔流如风bào的话。
然后,一个衰老得像是已经死了几十年的声音从树林的yīn影深处传了出来。
“你啊,只是遇到这样的小挫折就要放弃了吗?你的灵魂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那声音衰老得像是已经死了几十年,可是口吻却充满了活力,坚定得仿佛缀着繁星的夜空。
“这个世界上有不得不杀死自己父母和朋友的人,有不得不一次次向同伴举起屠刀的人,有一而再再而三被信任对象背叛的人,有不断地失去最后只能抱着玩偶假装热闹的人,有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住所以索性。爱上消逝以抵抗的人……这个世界上起码有一半人比你要悲惨,这个世界上起码有一半人比你要坚qiáng。即使如此,也要继续说这样的大话吗?”
这个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力量,那力量几乎能够拽下星斗。
虫郎在这个力量面前不堪一击,他痛苦且迷茫地跪倒在地,凝望着yīn影中声音的主人。
“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吗?我因为寂寞而向往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是的。是这样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也是这样的。”
“我不是!”虫郎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rǔ。
“你是。”在那平静的声音的对比下,虫郎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他也确实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啊。
有人教过他什么吗?
没有。
所以他还是小孩子。
小孩子拥有被原谅的权力,小孩子也拥有被教导的权力。
“你也是人类吗?承认自己是人类的话,就必须要承认自己也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人类本来就是会怀疑别人的生物。因为爱自己,保护自己是每个人的本能。这不是自私,而是为了活下去。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你可以憎恨他们的愚昧,你也只能憎恨他们的愚昧。”
“那我就憎恨他们的愚昧!”虫郎愤怒地吼道。
“我因为你的愚蠢原谅了你的狂言,他们也有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被赦免的资格。”
“我不!受到伤害的是我,为什么要我原谅!我恨他们!我恨这个世界!我要这片天空塌下来,所有人都要像我一样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