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夜,往往是孤独又漫长。
每次出去,叶良辰都要趁着玉盘未落时披衣起身;屡屡回家,他总是挑着月色不太明时推门而入。
起初,一切都不大习惯;慢慢地,很庆幸能躲在不透光的世界里,恍然如梦,不用直直面向对方。
光阴荏苒,悄然入夏。
“这老头儿真扫兴!”一声音说道。
“就是,陆小姐,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莫非是你什么亲戚朋友?”
“陆小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亲戚朋友,臭乡巴佬。”
几句不入耳的话恰时钻入老丞相耳中,那人摇摇头,推门向旁进了去。
有道是:沽酒珍馐得知味,青云雨落花红旁,灼灼耀眼,迷蒙星光,同销万古愁。
“小二,两壶杜康酒!”
啪,叶良辰将手中环币在桌上一字排开,摆放整齐。
“好嘞,您稍等!”店小二甩了甩搭在肩上的毛巾,眉笑颜开,爽快应答。
常客回回都有,但是带有怪癖的常客就显之又少了,而这些为数不多的怪癖常客中,次次来喝两壶杜康酒,还不加任何下酒菜的更属凤毛麟角。
这个人,就是其中一位。
杜康名酒为酒之鼻祖杜康所造,相传夏禹王朝,身居庖正一职,却受看管粮库的黄浪所害,因霉粮腐烂一事险些斩首。千钧一发之际,经仪狄劝阻逐乡归里。后特意装了几大包霉粮,回到了祖辈居住的陕西白水康家卫村。
杜康自回到家中,闭户不出,想着自己尽职不细,造成霉粮,心内疚惭,寝食不安。他舀来霉粮,放在身边,反复探究霉粮香味的来由,思考着挽救损失的办法。
惹得隔壁李大伯几次探头探脑,问神水自哪来,杜康本人表示并不知晓。
终,大地凝寒,冰封雪飘之际。杜康找到一股未结冰的泉水,将霉粮倒进去试验,神水研制成功。
晚年,遂回到家乡,终年造酒。酒的质量也越来越好,从此名扬天下知。
因为这酒酒味太过浓香,所以店主人家好心劝诫客人不可多饮,甚至特意定下不能超过一壶的规矩。
偏偏,叶良辰不听劝告,一定要喝上两壶才行。喝完后,他头不昏眼不花,没有明显醉酒征象,以为奇人也。
“好酒来了。”顶楼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子音。
“有陆姑娘作伴,就属喝酒不寂寞,来来,姑娘也不要去别处啦,陪哥几个再喝一杯。”后一个是豪爽的男人声。
叽叽喳喳,莺歌燕语。
老丞相有些受不了,便把店小二拉过来,问起顶楼之事。
“唉,客官,你是不知道。这二楼啊是我们的雅间,有漂亮的酒娘陪酒,如此热闹的场景比比皆是。”店小二一边献殷勤一边用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暗示叶良辰。
曾几何时,他来这家酒馆喝纯酒,不过是想要发泄发泄情绪,以便解除心中千古忧愁。
毕竟——
热闹的酒馆也比空荡荡的家要好上许多。
等等,两次对话,那些人唤那个酒娘“陆小姐”,“陆姑娘”。可世间之大,姓陆的人多了去了,未必那个酒娘……
于是,又问:“小二,你们这位陆姓酒娘,是什么时候来的?”
“客人您真有眼光,这陆姓酒娘啊,是一个月前新来的,长的花容月貌,姿色无双。”
店小二恭维推崇的话,委实没多大意思。
等等,一个月前新来的!
老丞相不愧是老丞相,很快就抓住了关键点。
二楼摆弄风格与一楼迥然不同,你瞧它,沿着墙壁搭建的拱形圆洞门高低有致,垂落的半边布幔也是遮盖住酒客与酒娘们嬉闹的影子。
“来,客官,这边请,这边请。”很明显,店小二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直直引领叶良辰到了一间“绮罗香”。
“请稍等,我马上唤她过来。”
酒案摆放于正中央,旁边摆有四块圆形蒲团可供人坐卧。小几上画有的莲花瓣,竟有些熟悉之感。
“客官,酒来了!绮娘知道您爱喝杜康酒,所以呀,也就没敢给您换别的。”
艳粉色的诃子轻轻包裹着微微隆起的酥胸,明黄色的下裳由绿色腰封衔接,香肩全露,面纱遮脸。整身打扮有说不出的妩媚。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动作……包括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和长期服用焚心丹而导致双腿发颤,他一眼就瞧了出来。
陆成绮,我叶良辰爱你,宠你,怜你,惜你护你,养你,教你……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愤恨之意,自厌之情夹杂着愤怒时刻预备爆发!
天不老,情难绝。
一个春天,仅仅一个春天,她就失了可爱,夺了天真,变成了这般模样。他不信,他偏偏不信!
半晌——
“阿绮,我知道是你……我们……回家好不好,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做错什么,你说……你说了,我一定改……”
老丞相半蜷缩于蒲团,双手匍匐于地,面上呈现一抹悲凉,声音软糯。
呵,这还是那个能说会道的叶良辰么;那个事事都想要控制她的他,哪儿去了;叶良辰,你现在知不知道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在外人看来多么可悲,多么不堪?
“我生活得很好,不用你担心。”少女冷冷地。
“什么叫不用担心!”啪得一声,叶良辰站起来猛地敲了下桌子,双目垂挂清泪,“好,你本事大了,翅膀硬了,一脚就可以踢开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然后去攀高枝儿,想着麻雀变凤凰。
“你看看你如今,袒胸露背,笑露口齿,说话一点都不像你,成天酒气逼人,俗不可耐,这是什么坏毛病……”
简单的几句话,许是说得太急,竟皆连两口岔了气儿。
“我再清清楚楚的说一点,在这里我不是什么陆成绮,更不是什么圣女,也不是谁谁的孙女……我唯一的身份是酒馆酒娘,你可以唤我为绮娘。”
欸——
野草一样的生长就野草一样的生长吧。同样,是比在空荡荡的家中看着那屈指可数的家什要好。在这里,可以悄悄作活;能够尽可能摆脱墨商阳的逼迫;甚至……很大程度上减轻爷爷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