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媱红的眼皮有些红肿,微微嘟起的嘴巴往里抿了抿,“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长期的遭乱生活蹂躏了心,而直到成婚后才明白人情世故并没依着自己轮回流转。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好在及时反馈了表哥的爱意,没有错煞衷心人,日子很快会好了。
长长的高案上有一烛台,似用上好的铜木制作,鎏金翠色花纹软雕线条粗略,勾勒生硬。半透明的屏风立于窗牖之前,空格子鸟绘图下,摆着一尊小小的玉炉香。
“夫人,请。”
小伙计拎起青壶,给她斟了一碗茶。
约莫茶水喝尽,茶杯,桌案相继晃动。再然后,她本身也置身于这股有规律的颤动里。
一个灰袍老者摸着胡子自那边走出,朗声笑道:“小姑娘,你的确有一股坚韧劲儿。老夫断言,你后续无忧,造一个别府不成顾忌。”
“恕媱红愚钝,还望老先生明示。”
老者未言,莫测一笑。
老师父每次都这样,一来贵客就让自己引入端茶,之后与客人说一些莫测的话,最后玩起了大眼瞪小眼,谁动谁会输的游戏。
当与不当,与人说明。要当的,赋予人钱财,最后送客才是正确流程好不好?
无趣!
年青伙计心中哼了一声,推开门默默退了出。
片刻,老者睁开眼睛,吹灭烛台。
“丫头,自你进来的第一刻开始,就进入了我的惑心阵法。你心中所念所想,老夫一试便知。”
所念所想一试便知,那岂不是太……
没等颜媱红发言,老者接道:“我修为尚浅,占卜之事仅能略知一二。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又说:“你且在烛台上滴一滴血,然后自己看。”
少女照做。
说来也奇,一把普通的烛台倏然燃起红色幽光,幽光之下,画上的颜料色彩迅速蒸发,幻化为一排排小字:
余偶习逆五行八卦之法,此乃阴为阳,阳为阴。
藏天下之道,蕴地坤心法,
故谓之名曰《天坤》。
天下大道,岂可违。
……禁忌有二。
禁之女色
禁之七情
…………
荷天眷命,时光不弃。我以画师身赡,只得流漂。
岳父一家善,梦亦不意将其女于群才俊里许配我。
恨,禁于此,不得违。
无奈,打听表大伯子早于汝意,又未姻亲,毋负。
出了质,直西行,万勿顾。与之双宿双飞,一生幸福。
阮九,你以为你在这里假假的诉衷情,就可以弥补我尝试爱你时,你却悍然不顾削木为吏,桀贪骜诈,狼顾鸱跱的行为?
况且,细数最幸福的日子不过表哥求爱的那夜。本想那日与他私定终身,都是因为你的存在,害他禁闭三月,终日不得见。
你说你禁女色,那我偏偏要看到你与女人配合;你说你恐七情,那我偏偏要惹你情绪波动,怒发冲冠。
说实话:没有颜府没有我爹,你根本是混账王八腌臜龌龊的罄竹难书,加之恶贯满盈败絮其中的跳梁小丑!
“老先生,这个我也不当了,直接烧了就是。”她巧手拨弄下头上的簪子珠翠,解下璎珞环佩捧于桌前,戏笑着,“这些,买你一回道法,够不够?”
天涯过路是归客,苦逆不比前旅人。
“阮九,你这辈子都不得好死!可恨我将女儿还许配给你让你入赘,你就这么薄情寡义么?白眼狼!”
颜家老爷颜攸宁眼红的几乎滴出血,那混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弄得一股麻胀感遍及全身,忽冷忽热,半点也动弹不得。
他外出回来,寻找夫人没成而意外觅到这样的场景。垂挂于颈上的白绫不知缠了多少圈,簪篦三三两两散落窗边,耳上坠的明珠想必摩擦或打斗摔了个粉碎。
夫人!
杏花时节,一个少年郎因感念而观摩芳菲色。正值专心苦思之际,瞥见了一抹杏色长绾直直悬于半空。风吹过,竟有大片大片的花儿兀自零落。
“我说这花儿好好的怎么会落呢,原来是你这吉士诱拐跑了!”笑吟吟的女声自空中铺开,引得香风涌动。
那个少年郎本人呢,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也不见人影,急着大叫。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的这样胆小?若是女子见了,不得躲着跑才是!”
多年前,北外的杏花林子成就了他和她的初见。
声声口口念着“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的女子如何会……
“姓阮的,我要是得罪你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没想你现场如此歹毒,逼吾妻……”
“是尊夫人自己上吊滚白绫,劝都劝不住呢。”阮九嘴角溢出一抹冰冷又傲气的笑意,掏出火折子抖一抖,轻轻靠近身旁雕梁画栋的红木。
霎时间,火舌顺着那根柱子飞速蹿上去,连着顶上的横梁,牌匾,门框,砖瓦急迅烧成一片。
早在多日前,颜家女婿阮天虞即利用职务之便,加上岳父岳母如此信任无度而命人把整座颜府都刷上了好的桐油,连刷四次。桐油细腻光滑,无孔不入,见缝就钻,所以整个颜府里里外外的墙面家具全被它渗进,外表瞧不出多大的疏漏。
火势很快蔓延了整座颜府,越烧越旺的火舌舔过它的每一寸土地,那些喷涌而又温度极高的热气熏的门外之人睁不开眼睛。
过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发现这个污气横天的颜府消失湮没。
无缘无故找了一场大火,除了颜家小姐和颜府公子外,没有任何人逃出。
颜府夫人杏柔疏因老爷爱好龙阳,朝梁而死。
颜家老爷嗜宠过度,竟殉情而去。
至于颜家贤婿阮九阮天虞,不堪其辱,投石落水而溺。
安插这座小城的线客把上述情况如实禀回雪领,二奶奶女姮听后感叹良久,似露愧疚难色,很快平息,生活照常如律。
一时间,大街小巷无不拿此事乐道,然,未出半月就淡出视野。
呵呵,十年来尽是为了别人请令。终于,能为自己好好的请一回令,不用再受人之托。
郊外小河边的阮天虞摘下面具,喃喃自语。
那个人以父亲的棺木作为扣押,用卫枕书的情描绘一个冠冕堂皇,逼迫自己学习这等伤人害物的功法。
所谓阴阳相生,互为平衡。
十年来,身体的阴之毒凝于左半脸,周围皮肤溃烂成结痂,诡异花纹反反复复,日日夜夜蚀心削骨的折磨着他。
“即如此,当初又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