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阴月,薰风轻摇,竟把一缕缕沁人心脾的香味送过来了。抬头瞻望,东桥两旁的古树缀满了黄白色小点点,垂在外面的槐蕊微皱而卷曲,包裹于中间的嫩绿则一个劲儿地缩着。
“阿红,刚才给你说得你到底有没有注意听?”颜老爷一个跨步,身挡在颜媱红前,厉声呵斥。
凝望槐花儿的少女心思分神,自然而然反问,“啊,什么?”
“夫人,你看看你惯出来的好女儿!哼!”这次,颜老爷颜攸宁真的甩手而走。
“老爷……”杏柔疏尽力唤着夫君的名字,却也是无用。她出身低贱,人微言轻,并帮不上什么大忙。
可颜媱红似乎并不懂母亲的心思,仍大声嚷嚷:“娘亲,女儿还小,不急着嫁嘛,还有挑选郎君一事我要自己做主!”
“你这丫头,自古成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哪里由得自己作主?”
杏柔疏一说,颜媱红当即红了脸子,却仍然反驳,“那私奔的算不算?听乳母说,娘亲本为北里女子,后来还不是爹爹相中……说到底娘亲也算跟着爹爹私奔出来。”
坏了,娘亲面色缘缘正赤,又化而苍白隐隐,是出了事的节奏啊!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匆匆忙忙,气喘吁吁,待跑得停歇,发现周边一草一木似乎才见过。
“唉,我怎么又碰到你这个人了,干站在这里不走,真是奇怪!”此人大白天还带着半边面具,颜色搭配和底纹选择一点都不讲究。最关键她绕了他一圈后,压根没有瞧见连接面具的绳索。
颜家小姐按捺不住性子,直接凑近了身:“这位公子,小女子问你的话为什么不答?”
嗯,还别说。这个人身旁绕有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味,很好闻。
“这位姑娘,请自重。”
阮天虞站起身,端坐在小亭内另一条长椅,重新展开了手中的绢帛,将毛笔轻点,瞧着色彩顺着软锋喷绘直上。
“你画得生动活泼,又是这般讨人喜欢,可不可以送我一幅?”
“否。”一个字,简简单单,明明白白。
“唉,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啊,只要你将这副图画送与我,你将来就可能不愁吃不愁穿。或者,你直接出价,我付你双倍价钱行了吧?”
双倍价钱,多么一个光鲜耀眼的词语啊,还没有多少人能逃过它的吸引力法则。
颜媱红等了半天,愣是没有得到绿衣公子的下一句回答,更是没有等到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她是颜攸宁唯一的女儿,所以更是由着性子来。平日爱好一只风筝,往往不到第三日就会有人押着车子大运,譬如木鸢,竹鸢,纸鹞……种类繁多;但凡提到风筝的书籍,包括《墨子·鲁问篇》,《渚宫旧事》,《吕氏春秋·爱类》等等。但自那以后,颜媱红就再没有玩过风筝了。
眼前绿衣人,好像不大喜欢自己靠近。
“好了好了,既然是你的珍爱之物,大不了我不要这副就是了。不如你直接给本小姐描一回丹青如何。”
下一刻,阮天虞的回答惊起了颜媱红的眼睛:“谁说这是珍爱之物?”
“那你——”女子有些踌躇,放于胸口的左手重新握紧了拳头。
“孬,你说过的,赔我。”
年轻公子指指下摆,好比铅白色大浪波涛汹涌而至,非有一缕油污色借助浪花钻了空子,挤兑而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我去,你闹了半天就是为了套衣裳啊。”颜家小姐忍俊不禁,“走,我先带你去见爹爹禀报一声,然后让他大发慈悲,给你一套新衣裳。至于原来的这套,就不要穿了。”
“姑娘,请自重。”
经那人一提醒,女儿家脸羞得通红,急急忙放开了人家的衣袂,松开了人家的左手。
颜府院子方方正正,边墙岭脚的杂草杂树却给人一种错觉,使人想不透庭院有多大多宽广。
“爹——”十五六的少女不顾旁人,该怎样大喊就怎样大喊。
颜老爷颜攸宁回答的话语一样利索:“何时学会了琴棋书画,歌舞绣花再来见我!”
“不是啦,爹。我是……不小心碰到人了,弄脏了他的衣服,请您再给人家做一套赔给人家……”越说到后面,颜媱红的声音就越小。
“真是没用,这种事还要我来处理。老夫记得,你衣柜里的衣裳多的是,难道就拿不出一套赔给人家?”
自己犯了错,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嘛。这样的信条,在颜老爷这儿是一个恒古不变的绝对真理。再者,女儿家的闺房之事,应该是夫人代管才好,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好参与?
呃,爹爹似乎把她的意思理解错了。这,这要怎么说嘛,如果说得话,是不是又会整出一大堆问题?
颜媱红余光扫了一眼旁边人,可怜那人面上捕捉不到一丝悲喜,也寻不得别的什么东西。
出于无奈,不得不嗫嚅道:“爹,这次不是金兰姐妹,而是……一个……一个男子。”
男子!难不成女儿为了应付差事真把未来女婿带回来了,会不会是大街上随意拉一个?不,女儿品味没那么差;会不会是她的表哥彩漆雕?不行,漆雕与阿红为姑表亲,不能黏在一块;如果不是侍卫奴仆的话,那这男子为何种身份可就真的难猜了。
他思衬一番也没思衬个所以然来。
整衣,戴帽,佩香,备礼,严家大老爷迅速准备充分,笑吟吟地打开了门。
“鄙人小女,有些不懂规矩,还望贤……还望阁下见谅。”
大家主,做生意一点也不会吃亏,忙唤来管家,账房,还有一众小厮,“备车,领着这位阁下去第一绣庄里选上等的布料,裈裤,中衣,寝衣,外袍,蔽膝……春夏长夏秋冬五个季节各一套,全部做全,一件都不能少!”
车轮滚滚,载着阮天虞一路向北横出大门。
“爹,不是你想得那样啦!”
颜攸宁递给自己女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言辞恳切,“阿红,姑爷是个老实人,你跟着他呀只有享福的份,心里偷偷乐吧。”
什么跟什么嘛,明明就是不小心撞到人弄脏了人家衣服,然后答应了索赔一件的简单事,硬是让做爹爹的从里面抠出别的字眼。
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