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丫鬟月儿一连唤了颜媱红几声,甚则双手合掌于其面前拍了几下,那人也未发觉。
风起,不经意吹落了披在肩头的半透明衫子,而藏于内的胭脂色轻裙瑶瑶摆弄,似捉急了一般忍不住透出头来。颜媱红轻掠耳旁的鬓发,佩于小臂的玉瑗叮铃铃作响。
小姐自老爷那里回来已逾两三日,不说话不做事不出游不拜谒,歌舞升平更是没有看上一眼。这副模样,作为贴身侍女还真的一时接受不了。
莫非,小姐开窍了?!
小丫鬟心中一阵窃喜,准备默默退出了去。
“月儿,你去给本姑娘探探那人是个什么来头?还有,给我查明爹娘器重他的原因!”颜家千金拨弄着头上簪得木笄,哂笑着,“低贱须自强,我颜媱红心悦的檀郎,一个都跑不了;可若是遇着讨人嫌的,纵使他惊才风逸,七尺男儿,亦不会瞧他一眼。”
对了,那个奇怪的面具男子,似乎走路还扶着一根手杖,因是太急虽没看清,但总觉得他卧于掌中的手杖与别处不同。
难道,是个瘸子?
笑话,她颜媱红要嫁便嫁一个世家公子或盖世英雄,最起码得是形体健全之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给卖了。
“颜妹妹,我来了!”
这声音,一听就是姑表亲的表哥彩漆雕,表哥自幼父母双亡,于是居住于颜府中另一处别院。
天哪,支开了月儿想要静一静,奈何一转眼漆雕哥哥就来了。老天爷,我想见表哥的时候你不让见,现在我不想见了你又把人给送过来,这不是存心添堵么?
没办法,颜家小姐只得站起身子,头向前倾,做出一副迎客之态。
彩漆雕也不客气,直接一屁股坐在表妹对面的石凳上,拿起杯子喝起了水,一杯水下肚,方解了疲乏之态。适才说道:“表妹,表哥劝你别让月儿去调查那人的底细了。你要知道,舅舅说得话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改变了的?”
少女小嘴一撅:“哼,要怨就怨爹爹刻板迂腐,娘亲人并帮不上,非要我嫁给一个不喜欢陌生人。无论如何,我都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屈服!”
“颜妹妹,别着急。表哥有一个法子。”彩漆雕眯起眼睛,笑得有些神秘莫测。
“好吧,那我就洗耳恭听喽。”
小院里鸟儿啾啾,假山喷泉波光艳影,美好景致可入画,玉郎姝丽目传情、侧耳听。
“什么,表哥,你——”颜家小姐仿若鱼梗在喉,生生堵住了嗓子,一时半会儿发不出声音。
“表妹,表哥我是真心悦你,咱们何不结为连理?届时找个冰人给舅舅一提,你也好解了他误会之苦。”
“这——”
表哥彩漆雕年长自己三岁,孩提嬉戏时,总是抽出时间陪着她玩,不亦乐乎;或者她少时顽劣,经常打破家里的碗,给邻里小孩画涂鸦……这些,是父亲母亲从不允许的,所以挨打时自然轮到大三岁的表哥承担。
况且她从来都是把彩漆雕当做哥哥,兄妹之情在少女心中从未变过。至于婚嫁丧娶……说实话,颜媱红真是没想过会有这样一种存在,这样一种结局。
说是管家账房小厮带着这位“姑爷”前来复命,颜老爷颜攸宁心中大喜,直接设宴要为“贤婿”接风洗尘。
饭毕,亲自护送绿衣公子回到东厢房。
“你们做的不错,一会儿你们俩……一人去账房领五百枚环币!”颜攸宁醉态复萌,脸上红云闪现,“很久没有吃的这么开心了!”
管家与账房对视一眼,摇摇头。
首先钱不钱的事儿先放在一边,单凭他俩服侍颜攸宁多年,对其脾性了解八九不离十。老爷好善布施,严于律己,素来讲究体面。那么多才比子建,风流才子,为何偏偏要选一个没多大用处的瘸腿之人?
“老爷,新姑爷……”管家话还没说完,即刻就被颜攸宁给挡了回来,“你俩……该干嘛干嘛去……老夫要……一个人转转。”
一个人转转,也许是一个借口。
那日邀请诸多画师谈画论作时,一眼就瞥见了沉默在一旁的面具公子。他绿衣飖飖,右手卧着的颜色笔点染,右手换得的清水笔层层浸润,连绵不断。左手醒线,加之白云笔迅速颜色晕开,轻拢慢捻,人物轮廓即刻清晰。
抛却左手醒线,其余画法与分染之法并无不同。
昨夜入梦前,特意在书房小案又观摩了半天,见得画上的男子与年轻时的自己丝毫不差。由此,不得不承认这个阮九的技艺高超。
若细细端详,这也是整个人最大的疑点。按理,他没见过自己年轻模样,顶多就是减少几道皱纹,用色略微淡一些白一些。而不可能如此神似。
对于这件事,也只有两种推测:
其一,阮九自幼练习绘画,成为大方之家。倘若这种假设成立,除非有几十年的经验累积方可成。观他容貌,探他年龄,二十四五有余。
二则,武功之道千千万万,丝竹御敌者有之,剑道成风者有之,拿起笔墨挥斥方遒者有之。那么,以妙染入道有没有可能呢?
综上两种分析,第二种推测可能性大些。但他走路扶拐,腿脚不好,无法调动全身之精气,没法利用五行八卦支撑全身筋骨,营养气血。
“老爷。”夫人杏柔疏的呼喊打断了颜攸宁地思绪。
“夫人,你怎么来了?”夫人每回都会在他饮酒后烧一碗醒酒汤,然后亲自喂他服下。
她本是风月场所的佳人,一双纤纤玉手拨亲弄弦或是描绘,从未做过这等粗活。可,自从嫁与他,渐渐粗布衣衫,一双柔荑生生刻成服侍人的巧手,实在心中过意不去。
颜府夫人有些不好意思,“是这样,方才遇到账房先生,他说看你走路晃晃悠悠却不让人跟着。贱内着实不放心。没想到,还是被老爷发现了。”
颜老爷听后,一把将杏柔疏揽在怀里,“日后那些醒酒汤又丫鬟们去煮就可以,夫人不必大费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