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衡此前只对自己外家有些了解,万籁门能在孟风城盘踞一方,一半靠自己经营,一半靠联姻庆王府。这还只是个二流门派,换做纯钧派这样的屈指可数的大门派,仅仅一座越影山无论如何供养不起几百人。
他眼前所见,才是纯钧派的命脉所在。
遍布四城的商铺田产,其富裕程度差不多顶一个小藩王了,更别说还有大批年轻练武的弟子——要不是江湖中人不掺和朝堂事,他们恐怕会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潜在谋反力量。
闻衡摇摇头,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自嘲一笑。这么多年还是没改得了他的少爷病,遇事不由自主先站在朝廷立场上瞎分析一通。如今他自己就是个江湖草莽,自顾尚且不暇,还有什么闲工夫替朝廷操心?
他在简陋的厢房放下包袱,换上粗布短衣。这一路跟着胡昆的见闻令他意识到纯钧派的势力范围远比他想象得更大,贸然离开或许不是一个好办法,他打算先做两天白工,暂且稳住药堂里的人,再寻机会脱身。
药铺的活计没什么难度,配药这种事轮不到他们这些外行人上手,剩下的无非是搬运分拣、过秤打包,只要心细手快就够了。掌柜的对闻衡和吴裕很和善,执事弟子毕竟不同于学徒,按门派规矩论他们算是师兄师弟,只要不是有旧怨或者性格格外恶劣,其实没必要故意为难人。
午时闻衡吃过饭,按掌柜吩咐去后门搬新运来的药材,一开门差点被门口一堆黑黝黝的东西绊倒,他扶了门框一下才稳住身形,低头看去,原来是个裹着破袄的老乞丐。
那人头发和胡须像疯长的枯草,右臂衣袖空dàngdàng地垂落下来,仅剩左臂,打着赤脚,靠在墙边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赶车来送药的药贩子嘴里叼着根草,含糊不清地说:“刚来时他就在那儿了,劝你还是让他抓紧走,要不然回头冻死在你们门口,多晦气啊。”
闻衡走过去,在那老乞丐面前微躬下/身子,抬手在他左肘外侧轻轻一拂,似乎是触碰到了,又仿佛只是擦着衣袍而过,低声询问:“老丈醒醒,小店后巷不方便歇脚,您可否移驾别处?”
那人在闻衡碰到他的时候就醒了,却仅从蓬草般的乱发中看了他一眼,既不吭气,也不挪窝。
送药车夫牙酸地“啧”了一声:“这文绉绉的,你给他一脚不就完了!”
闻衡没搭理他,从袖中摸出五文钱,放进老乞丐左手中,温言却坚决地低声说:“微薄之资,不值什么,老丈拿去买个馒头充饥罢。”
那老乞丐终于从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袄中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老眼竟然jīng光内蕴,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闻衡一番,良久终于嘶哑地哼笑一声,道:“你小子懂行。”
闻衡直起身,后退一步,袖手道:“老丈请。”
第37章石洞
老乞丐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蹒跚着走出后巷,闻衡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良久,那送药的车夫才满怀疑惑地出声发问:“小兄弟……你这么做,是有什么讲究?”
“没什么,”闻衡无意多谈,摇头笑道,“与人为善罢了。”
他利索地搬卸药材,送进后院的小库房。送药人看着他手上握剑而生的老茧和衣袍下隐约的jīng悍线条,怎么看也很难把他和“与人为善”这几个字联系起来,最后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人不可貌相”。
等他回到前堂,掌柜一边拨算盘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闻衡走过去,快速将方才的事说了。
掌柜是在湛川城里混了十来年的老人,自然知道利害,更诧异闻衡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能悄无声息地平了此事,不禁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他一遍,点头道:“很好,很好。”他从柜台中摸出一个木牌jiāo给闻衡,说:“你出去,把这个挂在门上。”
那木牌上刻着鲜明的徽纹,是纯钧派的表记,闻衡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出去将它挂好。
湛川城中的乞丐泼皮,还有一些走街串巷的夜香郎、撂地的卖艺人,都属于“一钱帮”。这个帮派起初是穷苦人为了自保而联合,但形成规模后不出意外地变味了。“一钱帮”主业是乞讨卖艺,副业是碰瓷,哪天心血来cháo想讹人了,就派个乞丐坐在这家的前门或后门外,不给钱不走。如果主人家qiáng行驱赶,接下来的几天内会遭遇到各种麻烦:或是门前泼粪、或是后院飘来纸钱,甚至吃饭时头顶忽然掉下个鬼脸。总之是怎么恶心人怎么来,直到主人被bī得受不了破财免灾,这事才算完。
对付“一钱帮”没有什么好法子,除非在他们碰瓷之初就及时辨认出来意,多给点钱打发走,或者像闻衡一样,先出手示警,然后给五文钱——五谐音“武”,这是亮明了背后靠山,再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一钱帮”作为底层江湖帮会,还不至于想不开要招惹武林门派,知道这个桩子难啃后,自然会知难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