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揉脸,拿冷毛巾擦过,就出门上班。
七点半的地铁站还不算高峰,勉qiáng有站立空间。她透过玻璃看清自己的脸,憔悴且惨白的脸。
她本身生得白,气血亏加上没休息好,脸上再没半点血色,像川城的天空,瞧不见半点晴朗的迹象。
她穿了一身淡绿色运动装,坐在办公室自己的小隔间,素皙的手指敲着字,人难受极了。
外头又下雨了。
雨和尘土的清新,混成一丝凉意,偏偏捂出莫名的闷热,压得人抑郁。天气对人心情的影响,真不是没有科学依据。
邮箱叮咚响,跳出一封邮件,发件人是江孜。她赶紧打开,全是她翻译出错的地方。江孜很严格,容不得半点丝毫不规矩,排版不对也打下来重改。
祝初一深呼吸,去洗手间拿清水轻拍脸,抑住这股没由来的心慌。
她皮肤白净,素来不打底,至多应酬时涂点口红。
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沾湿了鬓发,像颗失去颜色的人间水蜜桃。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住眼泪。
其实已经够坚qiáng了。
秦莞韵被推去火化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肉身尚在的妈妈,化了雍容的入殓妆,显得很祥和。
就像五岁那年的夏日午后,秦莞韵侧在她身旁睡着了,只是再醒来时,她妈妈已经不要她了。
这个女人早已松弛的手臂也曾温柔地哄她睡觉,这个女人的怀抱也曾在寒冬暖过她的脚。只是之后的遥远岁月使所有温情冷漠而冰冷。
秦莞韵的另一个女儿搂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场的人似乎都忽略了,那也是祝初一的妈妈,祝初一甚至没来得及再抱一抱。
她妈妈又不要她了。
祝初一看着秦莞韵被火化,坚厚的高温炉中咣当一声,真正的香消玉殒。
她仍然没哭。也许那么多年的孤独生活早已耗尽她的眼泪。
祝晋鸿走的那年,她还有乔继晖,还能在他怀里软弱痛哭。现在,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命运多幽默,总有人来跟她抢爱,抢亲情,抢爱情。
她禁不住在心底问自己,能不能有那么一个人,只爱她,也只属于她。
她回办公室,泡了浓茶。
茶叶在沸水里舒展叶子,她认真仔细地改正自己的错误。二稿很快过了。
江孜从里间出来,攥着一盒药片和一杯热水,同时递给祝初一。
她永远体贴仔细,唇边挂着温柔的笑,“我看你一直捂着胃,这药副作用小,吃了能缓和点。”
祝初一胃不太好,小时候积出的毛病。祝晋鸿常常不在家,她就饱一顿饿一顿,有回她饿慌了,抓起生米就往嘴里塞,结果闹得胃出血,被邻居送了医院。往后病发了她也不常吃药,硬忍着。
忍一忍,忍一会儿就不痛了。
她认得这药,很管用,祝晋鸿在她住院时给她买过一次,价格不便宜。
她回以感激的淡笑:“谢谢。”
嘴太笨了,好多话藏在心里,她老不会表达。
江孜听秦叶问说了,祝初一母亲过世的事。她当天没能去,托秦叶问带了一叠帛金。江孜像是想到类似回忆,很是心疼祝初一,“照顾好自己,别天天来那么早,咱又不打卡”,又关心道,“要休息几天吗?”
药片的苦在舌尖蔓开,祝初一难忍地皱起眉,心不在焉摇摇头。
其实人越伤心,越不能独处。
得有寄托,得工作,得赚钱,得活下去。
她报名的考试就在下个月。入了职场才知道,这些国家认可的证书有多重要,它最直观最可靠,不像男人和钱,随时离开。
只要够努力,人人可以得到那本证书。
她趁午休拿出书来看,练了两遍速记和jīng听。沿用学生时代的苦行僧式学习方法,很稳妥,成绩即是回报,终生学习原来是真的对自己有好处。
她三十一岁了,生活中最大的寄情竟是工作。
☆、Chapter23
下班后,公司照例聚餐。幸好有秦叶问这个活宝在,好几个段子一抖出来,终于给祝初一带来一点欢喜。但那笑是冬日的阳光,样子在,完全没有温度。
饭局散了,祝初一坐公车到竹园小区路口,自己走进去。其实这两年有人送回家门口,她很少再走夜路。
不过晚上七点,风韵犹存的晚霞燃着火,是晚星的光透进城市前,唯一的光。这条路乌漆麻黑,很少有饭馆或是小店铺,周边建设跟不上也是竹园小区房价低的原因。祝初一打小走惯了,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若无其事地走。
寻常会有几个小贩挑着扁担守摊,箩筐里装着水果。没有门面费的水果摊,成本低,比超市里卖的还便宜,大部分是附近果农自产自销,巷子深,地儿偏,没城管,小贩晚上来肆无忌惮地摆摊。邻近的住家户都是工薪阶级或是退休的老人,过上过下多少都会买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