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那背后的势力迫于我们的压力,中止了此事,可我们在此地也待不了多久……待我们离开了,他们故态复萌,又该如何呢?”
江乐之回想起方才那女子落寞的神色,又回忆起在慈幼堂屋子里瞧见的那一张张纯净的睡颜,心中一阵刺痛。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轻声道:“那我们……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
“不。”明姝摇摇头,“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理智下分析得出的结论……”
“可更多的时候,要那么理智作甚?”明姝目光坚定,“这桩事既然叫我们撞上了,那我们就一定要管。”
“救不了所有人,但至少可以救下眼前的这一些。”
明姝转头望向江乐之:“你可还记得,我们曾读过的韩昌黎的《送孟东野序》……”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明姝朗声诵出其中的话语,神情认真,“身为读书人,心若不平,不平当鸣。”
“我们或许做不了更多,但只要我们有笔,就可以写下心中的不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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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驿馆,明姝谢门闭客,备了纸笔,便端坐于桌前开始书写。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写下一篇文章,以抒心中所感、所想、所不平。
昔有屈原因受佞臣构陷,悲愤之下而作《离骚》;有杜甫见差吏深夜捉人,饱含同情地写下《石壕吏》;亦有白居易见“颜色故”的琵琶女,深为其悲而写下《琵琶行》……
而她,沈明姝,虽比不得那些大家,可却亦是想要感而所书,写下所见闻的这不公之事。
假借慈善之名,贩幼女为娼.jì,以此牟利……多少女孩在未知事的时候,便已然被定下了悲惨的一生——为娼为jì,为人玩.物。
她们同样是满怀期待地来到世界,可却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注定去面对那凄苦漂泊的命运。
只因为某些人的恶。
明姝回忆起先前那女子在说起被贩卖一事时淡然的语气,心中莫名抽痛。
这样的淡然背后,是一种对伤痛的麻木。
这盛世之下,总有人在写锦绣文章,歌颂那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而这群人生被贩卖掉的女孩,却没有人为他们诉说上哪怕只言片语。
没有也没关系,她可以做第一个。
……
直至落下最后一个字,明姝颤抖着将笔置于笔搁上,面上已然是满是泪水。
她闭上眼,任凭泪水流淌。
她回忆起今日在铺子里,乐之问那女子为何会知道她们会来时那女子看向她的一眼。
那一眼何其深刻,诱发了一种灵魂处生出的共鸣。
明姝在慈幼堂时曾给过女子一个眼神,女子读懂了,便知道她欲探知此事。
因着一种不可说的默契,她们聚合在了铺子里。
而这种默契,源自于相同的经历。
只因为……她们都是被遗弃过的人……
关于现代的那一段记忆,一直被尘封在她记忆的最深处。
可那却是明姝永远都无法忘怀的。
同慈幼堂的那些孩童相似,因为先天的心脏疾病,她在不知事的时候便被遗弃。
自此,她便是在福利院长大,不知父不知母,只知道自己是父母不要了的小孩。
没有人会站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也没有人会站在她身后,做她坚实后盾。
所以她必须乖巧温顺,才能有饭吃有衣穿,必须低调寡言,才能不牵扯到是非中。
她那时虽然觉得命运不公,可也未曾真正向其低过头。
面对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她分外珍惜,是班里最勤奋刻苦的一个。
但因为一张出众的面容,她难免要比旁人多遇到些诱惑,也要多遭遇些非议。
可面对那些人、那些话,她却能义正言辞地回一句:“我成绩这么好,以后什么都会有的,为什么要答应你?”
她那时天真地以为,只要继续下去,她总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为自己挣来一份锦绣前程。
可因为后来与那所谓亲生父母的相遇、因为那一把蓄意放的火,一切皆作灰飞……
室内静谧无声,明姝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捂着唇、失声痛哭起来。
她为那布裙女子而难过,为那些慈幼堂的女童们而难过,也为曾经的自己而难过。
她们都是曾被命运薄待过的人,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叩门声,不急不缓,一共三声。
似是见屋内迟迟未有应答,屋外那人开口说了话:“沈明姝,你在里面吗?”
听到那声音,明姝心中微颤,身子抖了抖,一个不慎,将桌上镇纸打翻在地。
听得里面传来的哐当响动,谢嘉言眉头微皱,提高了音量:“可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