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他请她去看自己新买的一套公寓。宋明媚以为这只是大叔又一次实力的展示,不禁有些失望,但看还是想看的。毕竟那是公园大道上的房子,开开眼也好。
天在下雨,大楼门口有穿着铜扣制服的门房撑开jīng美的雨伞到车边来接他们。两个人走进门厅,电梯正好停在底楼,里面已经站着一位太太,看起来总有五十多岁,顶层penhouse的按键亮着。
进了轿厢,宋明媚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一层,卞杰明也只是站着不动。直到电梯门合上,太太看他们不按楼层,几次转过头来打量他们,最后终于忍不住对宋明媚说:“亲爱的,上面没有观光平台。”
宋明媚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人家大概以为他们进来避雨,想从这里看看风景。内森给她的那种感觉又来了,就是那么礼貌的语气,以及高高在上的态度。
而卞杰明却已经开始寒暄,笑着对太太说:我猜我们以后是邻居了。
这下轮到太太怔住,缓了缓才念叨了一句什么。宋明媚没听清是不是nicetomeetyou,反正看太太的样子,并不怎么高兴。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顶楼。卞杰明带着她走出轿厢,刷开房门,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果然开始了实力的展示,不用他介绍,宋明媚也知道右边是第五大道,中间是中央公园,帝国大厦看起来近在咫尺。
眼前的景色如此熟悉,又感觉有点陌生。她起初以为只是因为这里很高,但还是觉得不对劲,她在G行办公室的楼层也很高,却从来没有过同样感觉。后来她才反应过来,是因为声音——清清楚楚地看见,甚至触手可及,却连一丁点儿城市的噪音都听不到,雨,车流,以及警笛,纽约那种经年不变的BMG似乎被突然静音了。
卞杰明领着她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宋明媚发现主卧里的淋浴房也紧挨着外墙的玻璃,要是在此地洗澡,爬帝国大厦的游客大概都能看见她的luǒ体。
还有旁边西伯利亚抛光大理石的浴缸,八万刀。整套房子每个月物业和维护费用,八千刀。卞杰明毫不避讳地统统告诉她。
如果他低调炫富,她会觉得没什么特别,反倒是这样更让她好奇,这人究竟想gān嘛?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看着雨幕中的城景。卞杰明又跟她想当年,说他刚到俄州上学的时候也经常遇到一些人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中国是不是只有工人、农民和士兵三种职业?是不是只有gān部子弟才能受教育?你是不是就是gān部子弟?
宋明媚这才知道,刚才她说的那些话,他还是听进去了的,但能不能替她解惑,仍旧是个问题。她觉得他们遇到的情况并不一样。
卞杰明却无所感,回忆起来只是想笑,说:“我一开始也觉得生气,后来才算想通了。我应该理解他们,毕竟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连那个州都没出过。”
“所以呢?”宋明媚问,仍旧有些怀疑,他究竟有没有理解她的问题。
卞杰明答:“如果你把自己放在一个弱势的位置上,你会觉得受到了冒犯。可要是换一种角度去想,他们那么做,其实只是因为无知而已。”
“但我觉得内森的事情不一样。”宋明媚也心平气和,全然是探讨问题的口气。
“对,的确不一样。”卞杰明表示同意,“那些会对你喊chingchongchang的可能只是街上的老流làng汉,你不去搭理就是了。而你在G行遇到的人和事,与其说是racism,不如说是microaggression。相信我,我见过的一定比你更多……”
宋明媚点头,卞比她早来十几年,那个时候的环境可想而知恶劣得多。
卞杰明继续说下去:“此地最讲究政治正确,在大学和公司里不会有非常出格的言论,你要走投诉的那条路基本不可能。如果你仔细想一想,有些人甚至真的是善意的,他们觉得你来自一个非英语母语的国度,如此遥远,如此贫穷……”
“而且还是个女的。”宋明媚补充。
“对,还是个女的,”卞杰明笑着附和,“你能走到这一步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了,而他们愿意和你jiāo流又是多么多么的善良开明。”
是的,宋明媚认真起来,就是这种感觉!
果然,卞杰明继续说下去:“你要当心的反而就是这些看似礼貌的表现,哪怕你只是做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也会有人对你大加赞赏,那是因为他们不相信你可以做更大的事。在他们眼中,你的天花板就是这么低。如果你也像他们这样想,你的天花板真的就会变得那么低。”
宋明媚听着,知道自己错了。她本以为这只是大叔又一次实力的展示,却没想到人家跟她谈的是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