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个月和两年,丁之童听得有点糊涂,心说你数学怎么过的?这是怎么算出来的差不多?而且,谁说她做完两年analyst就不gān了?她还想升associate,再升VP,升D,升MD呢。
当然,她知道现在这状况不能怪甘扬,人家显然没打算在这儿找工作,按部就班地等毕业本来也没什么不对。她也相信他对她的感情是真挚的,只是有点心血来cháo罢了。
转眼就到了寒假最后一个周末,周五傍晚下了课,甘扬接丁之童去上西。
丁之童走进公寓,才知道是献宝,这人自己动手,在这里也装了个顶天立地的柜子,准备放他的“失败运动鞋”收藏。
过去的那些藏品还没来得及从伊萨卡搬过来,格子上空空dàngdàng,丁之童先把她给他买的那双Somnio放了上去。
她这是自嘲礼物送得失败,本以为甘扬总得客气两句,假惺惺地夸奖“这鞋挺好的呀,我挺喜欢的”,却没想到这人在鞋这件事上出奇地坦率,直接对她道:“我觉得吧,Somnio可以跟AVIA归一类,设计没大问题,但商业模式不行。”
丁之童就挺无语的,愿闻其详。
“两个问题,第一是定位不对。”甘扬给她解释,“顶级运动员不会穿市面上售卖的跑鞋,他们穿的鞋子完全按照两只脚的3D模型定制。所有部分,大至整体形状,材料的硬度和回弹,小到前掌和中底之间的高度差,全都是根据力学分析专门设计的。比如跑短距离的博尔特,一双鞋价值超过两万英镑。长距离项目上的基普乔格,穿的Nike也跟市面上卖的版本不一样。再往下,次一点的专业选手也都有自己的赞助商,不能随便选鞋。然后,就是普通人了,绝大多数甚至连缓震跑鞋和轻量跑鞋的区别也不太清楚。所以,这种DIY定制的目标人群其实也就是一小部分业余的高阶跑者……”
“嗯,就像你这样的。”丁之童打断他揶揄。
“对,就像我这样的,”甘扬欣然笑纳,“但这一小部分人,几乎全都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鞋子。他们当中有钱的,会去运动实验室做个测试,没钱的也有自己实践试出来,并且已经穿惯了的牌子。就像王怡,他跑马跑了六七年,一直都穿一个款,美津侬的rider,就这么一代一代地穿下去,连同牌不同款的sky他都不愿意穿,嫌硬,回弹太直接,说是给大胖子穿的。你觉得这些人当中有多少愿意改变这种习惯,去尝试并且接受一个新的品牌呢?”
“照你这么说,跑鞋这个市场就没有后来者了?”丁之童觉得他说得对也不对,“但是所有品牌都是从新到老的,跑步的人也都是从低阶到高阶的,人家难道不能从beginner里培养粉丝吗?”
甘扬却不着慌,继续往下道:“那就要说到第二个问题了,成本。这鞋的售价相当于市面上大品牌产品矩阵里的顶级款,品质和技术嘛,也可以说差不多,但是因为要提供DIY服务,成本显然比人家高多了。照这个样子,根本熬不过从新到老的这个过程,也等不到低阶跑者成长起来。等初期拿的投资烧完了,你就看他们怎么办吧。”
聊跑步和跑步鞋,丁之童对他是服气的。从她一个菜jī的角度,觉得那个牌子看起来好像很厉害,但换了准金融民工的角度,她也不得不承认甘扬说得很对,这种项目到她手上,叫她分析,她也觉得没得赚。
后来,回过头来再看,愈加证实了甘扬的预测。大约就在三年之后的2011年,这个名叫Somnio的牌子果然在市面上销声匿迹,连官网都不能登录了,只能在亚马逊上找到一个卖库存尾货的链接,价格是原本的一半,卖完收摊儿。
但在当时,丁之童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甘扬的这些观点刚好说明这个行当没有做头,而他自己居然还打算做鞋。Somnio至少搭上了一个网上定制购物的概念,所以才走到的上线发售这一步。那几年,消费品网购正在风投圈子热起来,光凭这一点,稍微像点样子的东西总能做一两轮的融资。如果只是按照传统线下的方式规规矩矩地做跑鞋,估计一点水花都没有,直接就变成库存了。
人家创业都做互联网,你做鞋?是她那时笑着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甘扬却无所谓,他其实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办,但总是自信乐观地认为,那条路会在他跑到尽头的时候,继续往前铺展。
那天晚上,甘扬还请了王怡过来吃饭。
丁之童只在去年他们跑纽马的时候见过王怡一面,直到这一天才算是真的认识了。
王怡还是留着一头规矩的圆寸,戴一副灰色胶框眼镜,看起来文文静静。文静也许不是通常用来形容男性的词语,但用在他身上却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