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寝殿内,一条白纱幔围过凤榻。纱幔后一个萎缩的影子,手臂像树枝gān细,头发是长在树gān上的柳条。
宫人皆穿医布服,口遮面纱,一碗热药捧在手上不敢送去。
太后抬起那只枯杈般的手,拉了拉稀疏的头发,唉出那一声时,咳嗽似凶猛的làng水喷涌。她犹如一张老宣纸,风chuī两下就会破。
兰渐苏问端药的宫女:“太后不愿喝?”
宫女闭眼点了点头。
兰渐苏想,就像翊王说的,太后的躯体还活着,心是早已经死去了。
一样是被鬼附身,白喇公主喊的是“救我”。一般正常人喊的都会是“救我”、“救命”。可太后当初只是喊“把她赶走”。太后自那时便没打算活。
太后侧过头,望了眼站在纱幔外的人影。她抬起那块靛蓝宝石,爱惜地攥在手里:“这块石英,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兰渐苏道:“是我一日在宫里的地缝里捡到的。”
太后感叹道:“它丢了好些年,居然能叫你捡到,看来也是缘分。”
兰渐苏捧过宫女手中的药,递上前去道:“太后,先把药喝了吧。”
太后虚弱地摆手。
“苏儿,有一些话,哀家需要和你说。”太后说,“你要好好听着。”
兰渐苏点头“嗯”了声。
“哀家知道,你怀疑你母妃的死,一直想找出你母妃的死因。虽然哀家一向不是很关心你,可如今,还是需提醒你一句……你听哀家的劝,不要再查下去。
“可能你会怨,怨你曾贵为皇子,如今却沦为藩王庶子,会怨你父皇将你摒出嗣谱,让你与这大沣的江山无缘。但苏儿,你要相信哀家,这是最好的结果。”
兰渐苏没有回答他,眼神在犹豫。这个犹豫,不是犹豫是否要听太后的话,他绝无可能听太后的话不去查这件事,而是犹豫该怎么回应太后。
太后似残破的老烟囱,不住咳嗽。压下这阵咳嗽,她接着道:“不要改变它……你要接受这个结果。不要怨,不要争,也不要再查。你做不了大沣的皇帝,这是你的命,你不能qiáng求。”
兰渐苏说:“我从没想过做皇帝,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真相?真相是什么?”太后的话掺杂那些被她倒掉的药渣味,每一句都很苦,很没用,又很有价值,“每一件事,都有一个因,因之后还有因,因果永无止境。安于现状,才是最好的。”
兰渐苏一言不发,他将被风chuī起的纱幔重拉上,跟着去关上没关紧的窗户。走回来后,他默思很久,方说:“太后,我想最后再问一个问题。”
太后抱起被子底下的汤婆子,呆呆凝望chuáng架:“你问吧。”
“盘羲山。”
太后的神态不起变化:“盘羲山,怎么了?”
“太后你可曾去过盘羲山?”
太后道:“自入宫以后,便不曾独自出门游玩。那盘羲山,并非宫里会前往之地,自然从未去过。”
“那你……你最后一次见摄政王,是什么时候?”
太后缓缓低下头,嘴角痛苦地颤动:“我已忘记过去多久。那年姜大人离世,哀家偷偷命人带他的尸身运回滇南安葬。那最后一程,哀家没能亲自去送,至今想来,痛悔不已。”
兰渐苏听罢久久安静,道:“我明白了,太后,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不为你自己,也为……也为王爷。”
太后像有听进去,又像没听进去:“哀家知道了。”
兰渐苏相信盘羲山上的那具女尸,便是已故的顺德娘娘。顺德娘娘不是中原人,常穿有她民族特色的服饰,是以凶人埋尸时发现这点,才会脱掉她的衣物。
若太后未说谎,她不知道和盘羲山有关的一切,不知道摄政王的尸体还在京城,那么顺德娘娘的死,和她没有太大关系。
只是奇怪了摄政王的走尸,为何会在盘羲山上守阵。
可这些,还全部是兰渐苏的主观猜测。事实也没任何证据证明此事与太后全无关系,人活越老便越jīng。她是太后,上届宫斗冠军,这得是刻进DNA里的jīng。她同样可以为了不让兰渐苏继续深查下去,而说那些话,演这场戏。这便让兰渐苏内心更瘙痒。
没过两日,禧年宫的太监悄悄来找兰渐苏,说:“太后想见你。”
兰渐苏心里对太后有提防。然而,这线提防,这次见到太后,不由逐渐软化。
太后真的快死了。躺在榻上,发丝全白,瘦成枯柴,一双眼睛连睁开都很困难。
兰渐苏让宫人快去叫太医,宫人却只会流泪和摇头,没一个肯动。
“你不必喊了,哀家要他们不许去。哀家这个样子……不想要任何人看见。”太后向兰渐苏招了一招手,“苏儿,你走近些,哀家要和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