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渐苏走到太后病榻前,一膝半跪在地,执住太后的手。所有人都怕太后的病,怕会被传染,唯独他不怕,没有分毫迟疑地不怕。
太后艰难地笑了笑道:“这么一看,你和姜大人,有那么些像。”
兰渐苏道:“太后,你有什么话,尽管和我说吧。”
“苏儿,我知道,你不信我。可你一定要相信,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你好。但你打心底地对我提防,我也不再和你多说了。”
兰渐苏微低下眼帘,看见太后抓在他手背上的那只gān白爬斑的手,内心的提防,渐掠过丝愧疚。
“我快不行了。”太后握紧兰渐苏的手道,“临终前,有一事……有一事我要拜托你。”
握太后的手,就似握住一双竹筷,瘦得只剩这么些骨。兰渐苏说:“太后,你说吧。我……孙儿听着。”
“我死后,你为我做一场法事,为我的灵魂引渡。”太后欲死寂的脸,燃起点点期盼的火,“让我,让我见到姜大人好不好?”
兰渐苏张了张口,哑住。摄政王魂飞魄散,根本不可能转世投胎。要她见到摄政王,这怎么可能呢?
他怕伤了太后的心,便说:“万一姜大人已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你可能便见不到他。”
太后摇头道:“不会的,他等不到我,绝对不会过奈何桥。我们约定过,有朝一日,哪一个人先去了,就要在三生石旁等着,等着对方。不等到,就绝对不走。”她一遍遍问兰渐苏,“好不好?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兰渐苏转念想,凡事皆有奇迹,兴许地府现在的科技比较发达,能把魂飞魄散的冤灵重新收集回去。那也不是没有再见到摄政王的可能。
半晌后,兰渐苏道:“好。孙儿答应你。”
太后脸上笑开来,如同皱掉的gān花又一次盛开。但转瞬,这束“gān花”再度皱巴巴地衰下:“可是哀家……哀家现在这么老,这么难看,他会认得哀家吗?”
兰渐苏道:“姜大人爱你,他一定认得出你。”
太后摇头说:“不,不,我不能让自己这个样子去见他呀……苏儿,你和我说,应该怎么办……?”
兰渐苏安静了一会儿,说:“这世上,能让容颜重生的法子,只有枯肉重生。但要枯肉重生,需受万刃削肉之苦。且此事违背天理,下一世太后便为草木,不能再投胎成人。”
太后不假思索道:“好。你帮……咳……帮一帮哀家。”
兰渐苏在梳头屏内见过太后年轻时的模样。这七日,兰渐苏居禧年宫,他给太后喝下药,让太后好好睡一了觉。而后,替太后削肉,生肉。
七日后的傍晚,夕阳打薄窗。橘huáng的一层光打在太后的病榻上。病榻旁,站满禧年宫宫人,连外头扫地的小宫女也进来站着。他们均很安静,呼吸也是轻柔的。
太后在夕阳光下苏醒。兰渐苏摘下缠在太后脸上的纱布,捧来铜镜,照与太后看。乌丝瀑发,圆润的脸,晶石般的双眼,太后十四岁的容颜,映在铜镜内。
太后指着镜子,眸光活亮起来,笑起来有少女的甜:“是胡禧儿啊……这是胡禧儿啊……”她忽然红起眼眶,流下泪,“是父亲和娘亲最想见到的禧儿啊……”
兰渐苏手颤了颤:“太后……”
她问兰渐苏,问服侍榻边的太监:“哀家这样……哀家这样好看吗?”
太监抹掉眼泪,猛点两下头道:“好看,太后您是这世上……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
兰渐苏笑了笑道:“胡禧儿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这世上,没有人比胡禧儿好看了。”
太后望着铜镜,捧住自己的脸,红着眼眶笑:“那哀家去见他了……”太后眼里的神彩逐渐暗淡下去,细声喃喃,“我去见他啦……去见他啦……”
第51章本王就是那样的人
武康二十三年,yīn历九月,秋,太后病逝。
人人说快死了的太后,终于是死了。
大丧之礼,宫中前后忙碌了四十九天方结束,举国同哀。一年内死了个大将军,又死了个太后,大伙儿都在问“武康二十三怎么了”,哀起来比往年还沉重。
皇帝辍朝七日,为太后守灵。皇室人员来去都穿用细布做成的素服,宫人着白装。霎时间整座皇宫像提前步入冬季,左一片右一片挪动的雪白,入眼皆为素色。
宫中忌荤三月,此为规矩。以致修筑北殿的工人因营养不良,从架子上掉下来摔骨折。皇帝迫于无奈,百忙之中抽出几个人送断腿工人回家养伤,又到宫外张贴招工令。忙碌之外又多忙碌。
地位高的人便是不同,死起来举国骚动,劳民伤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