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曹操已没法当做没看见,正想出声询问,却被曹冲早一步截取先机。

  只听曹冲如此道:“雉,士礼也。送雉正是表示对士的尊重,阿父若是腻了雉肉,不若将后院的群雉送予英才与幕臣,万不可为难自己。”

  曹操知道曹冲话语中的真实含义并非他所说的那样。只因曹冲的劝解无比巧妙,即使曹操否认,也只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被儿子在言语中下了套,曹操并不着恼,反而为他的敏锐与乖觉大加激赏。

  此时他已经看开,既然已被曹冲察觉端倪,哪怕自己不说,等郑平过来的时候这件事还是会被曹冲猜到七七八八,他索性不再对曹冲隐瞒,掐头去尾地把事情的起因讲述了一遍。

  当曹冲得知曹操送了郑平一块石板,结果被回赠了一匣jī毛,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特别古怪。

  曹操一直在关注曹冲的表现,见他如此,立即问:“此物寓意可有不妥?”

  曹冲不答反问:

  “阿父为何要给铜鞮侯送石板?”

  曹操能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曹冲,却对他的询问避而未答:

  “自是赏赐之用……孤欲知晓jī毛的寓意,至于此之前的前尘旧事并无要紧之处,无需再谈。”

  曹冲没有因为曹操的告诫而退缩,他历来未惧过曹操,此时仍如往常一般付诸直言:

  “怎会无关紧要?既是回赠之礼,所寓之意定然与阿父赠石板的用意有关……不知阿父除了赠石板,可还有其他话带给铜鞮侯?”

  曹操想到公差苦大仇深的汇报,长叹道:

  “还未来得及说,就被祢正平吓了回来。”

  曹冲:“……”

  缄默不过是一短暂的事,曹冲对这句话毫无惊异之感,等最初的冲击过后,以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态快速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也因为曹冲这一瞬间的沉默,曹操忽然灵光一闪,想到曾经被他忽略的一句话:“倒也并非全然未说。派出的公差曾对祢正平道,‘听闻县侯无合适的玉枕,丞相命仆送了这块石枕过来,给县侯享用’……莫非记恨着这句话,让孤用jī毛制作软枕,闻着jī屎入睡?”

  不仅如此,那祢正平还口出狂言,说要在石板上替他铭刻墓铭,简直可恶。

  曹冲没想到曹操的联想力这么丰富,在听到jī屎二字的时候,感官极qiáng的他仿佛真的问到不存在的“清香”。

  曹冲立即打散奇奇怪怪的想象,凝重地对曹操道:

  “阿父赠予石板,绝非恩赏之意。以铜鞮侯的脾性,怎会忍气吞声地收下?以牙还牙,以jī毛回赠石板,自是应有之举。”

  “孤知晓这一匣jī毛来者不善,却始终不知其中寓意。冲儿说了许多,是否已经知晓这些jī毛的意思?”

  曹冲不受激将之法,仍不疾不徐地问:“阿父赠铜鞮侯石板,可是以石板喻之,暗指铜鞮侯又臭又硬,管不该管之事,拿着沉手,用来砸人还容易砸着主人的脚?”

  已至此时,曹操只得点了头:“虽未全中,亦不远矣。”

  又问曹冲道:“莫非祢正平同样以物相喻,拿jī毛来讽刺孤?”

  这个猜测曹操也曾想过。jī毛虽然常见且没有什么大的作用,但也可以延伸出无数理解。

  比如“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把鸿换成jī;比如形容琐碎无用,斤斤计较;比如羽檄上插上禽类的毛,表示加急求见;比如商朝野史逸闻中用jī毛作令箭的事迹……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曹操都能成功将它转化为对自己的嘲讽,并衍生出另一种嘲讽性的可能。

  曹冲能猜到曹操的想法,悄悄叹了口气:“阿父若能猜出,又当如何?”

  曹操没有回答。

  曹冲道:“铜鞮侯家世显赫,乃县侯之身,近些年来于公事上从未有过纰漏,又是阿父帐中文士,有经纬之才。阿父拿何人做筏不好,为何要找他,莫非犹记得早年的嫌隙?”

  虽是问句,却已在心中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曹操自然不是因为突然想起早年的恩怨而与郑平撕破脸,若要计较旧怨,他早几年便已着手报复了。

  “并非我要拿他做筏,只恨他油盐不进,既为我帐下之臣,却未有拥护之心,不仅与孔融沆瀣一气,为其遮掩劣行,视我这个主公的威严于无物,还擅自插手荀彧之事,搅乱了满盘玉棋。”

  曹冲不由蹙眉道:“莫非阿父当真要置令君于死地?”

  曹操再度沉默,未知过了多久,已然苍老的声音如古钟低鸣,沉重地传来:

  “我亦不愿。可我已近耳顺之年,未识寿数。若我撒手离去,你兄弟几人该当如何?为父再不济,也该替你们扫清障碍,铺平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