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也是这样的冬日,糖炒栗子的热气在灯下浮起一阵烟尘,陈稚初去买了整整两大包,回去时,外婆正坐在客厅里等她。

  那时外婆看到眼睛弯弯笑得没心没肺的陈稚初时,突然叹了口气,她说:“我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性格到底好还是不好,从来不会去在意那些苦,天大的事情,也只让自己难过两天,过了那两天,就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该闹闹。”

  “按说这样的性格是很好的,但是……”

  但是什么,她没说下去。

  旁人看来,都觉得这样的性格好,但唯有真正关心你爱着你的人,才知道你为了消化掉那些痛苦,承受过怎样的磨难。

  外婆心里不忍,背过脸去抹眼泪。

  陈稚初低头将糖炒栗子到到桌子上,栗子还是热的,小小的空间里飘满了桂花糖的甜味儿。

  她侧了侧头,想了好久才浅笑着说:“其实还好。”

  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她不是那种喜欢把自己按进泥淖里不肯起来的人。不仅要起来,还要挺拔、坚韧,向着太阳。

  向着光。

  特别温暖特别恣意地活着。

  *

  她在街边一个电话亭边站定。

  这个年代,已经很少有人用电话亭了,但街边依然留有一些,也许是为了装饰,也许是为了给无家可归的人躲雨用。

  晏里看她停下,也停在了距离她半米远的地方。

  “那个时候……”陈稚初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话在嗓子里酝酿了好久,才说出口,“那个时候,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

  那两年父亲和继母的生意越做越大,厂房越开越多,然后在某一天,他们两人带着客户去工厂实地考察的时候,工厂突然爆炸了。

  工厂爆炸,死伤无数,他们找不到老板,便日日骚扰老板的家人,尽管陈稚初已经将父亲留下的钱全部散完,也没有用。

  那段时间,她与晏里甚至无法出门去上课,两个人每日躲在小小的房子里,靠一点余粮与邻居们的帮助过日。

  直到后来有一天,陈稚初接到外婆住院的消息。

  给她打电话的人也姓晏,与晏里同姓,他甚至没有说穿,只语调缓慢地道:“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儿,知道要怎么选择的,对吧?”

  陈稚初微微仰着头,唇畔依然挂着一点清浅笑意,她说:“说起来很像十几年前的恶俗偶像剧,但是我确实……确实接受了他的帮助。”

  她那时候太需要那笔钱了,也太需要有人能够保护她,让她逃离那些人的视线。

  她想要回归正常生活,想要让外婆回归正常生活,也想要晏里回归正常生活。

  她咬着唇,说到这里,语声不由得顿了顿,心里有一万句想要为自己辩解的话。

  比如我那时候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比如我也是为了你好,比如外婆的身体经不起再多这样的折腾了,比如比如……

  但她忽然想到很久很久后的一天,她挤在人流涌动的地铁里,无意间看到站在她旁边的女生在看一个关于晏里的采访。

  那时他出道已经有两年了,他那段时间为了演一部古装剧,让自己变得好瘦好瘦。是在一处陡峭的悬崖边,他吊着威亚,迎着猎猎的寒风,接受媒体的探班采访。

  提及少年时代,他想了好久,才说:“有一次,听从一个人的嘱托,在家里等她回来。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大概有几个月那么长吧……”他似乎是笑了笑,旋即抬头,眸光锐利,“那时候才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她的心脏骤然紧缩,眼眶无端就酸涩起来。

  其实那天那个女生戴了耳机,地铁上又那样吵闹,她其实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看见图像与字幕。

  她无法判断他的语气是怎样的,后来回去后,她也没有勇气再重听一次。

  尽管一直觉得虽然父亲在无意中造了很重的罪孽,这与她无关,但身为他的女儿,她身上不可避免要背上很多很多东西。

  她可以自己消化,但不愿为旁人带来负累,当初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晏里,这亦是原因之一。但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暖色的灯光也无法将他脸上的冰雪融化掉半分。他抿着唇,已经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了好久都没有动了,陈稚初瞥过眼,咽下一阵泪意,忽然说:“对不起。”

  嗓音有些哑了,染上了几分冬夜cháo湿的雾气。

  她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错了什么,错在哪里,她通通都没有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她想到了十六岁那个在家里等她等了好久的晏里,又想到十九岁那个在冷风里低头浅笑的晏里,她突然想要给他们一个拥抱,穿过漫漫岁月长河,一个迟到了太久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