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男儿代代尽从军,家家妇孺皆缟素。
四百年沧海桑田,兵马践踏,那个在她记忆中亦是十分遥远的家乡恐怕如今已变作一冢荒地。
她对此并不遗憾,也无悲伤,那里的人能脱离百年来代代相传的宿命,不如说是一种幸运。
云无月仰起脸,金阳毫无保留地照在她的虹膜上,映出无边的血光。
她曾在那里遇上了一个年轻将军。她不知道是什么让那个人愿意带她走,是将军身边的道士说她是万中无一的皇后命格?还是说她想上阵杀敌的幼稚愿望?
那个人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说出的话时常让云无月听不懂,却叫她没由来地自惭形秽。
在带云无月离开的前一天,他端坐马上,迎着漠北huáng沙中巨大的落日,挺拔的身姿确有一种令人心生折服的气质。
“这里的人,眼神都太死寂了。”他自言自语道。
蓼虫不知辛,是坚忍还是麻木,不太好说。但云无月显然与他们都不太一样。
她不认命。
他继续道:“他们说你是雏凤命格,朕觉得不是。朕只看到你像这只幼鹰,一飞冲天!”
云无月蓦然抬眼,看到一只鹰的剪影,正迎着血红的夕阳腾空而起。
鸢飞戾天。
云无月走得不快亦不慢,在路人眼中,她似乎是旁若无人,哼着歌慢悠悠地彳亍而行,可很快却又消失不见。
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几天的功夫,她已经从西北边地来到光明野附近。
云无月终于停下来,轻轻整理了一下被风chuī乱的鬓发。
一股试探的力量已经小心翼翼跟了她数十里,云无月没有理会,她不想为难这些人,也不想去天鹿城。
她有意避嫌,绕开一个大圈,这才让人意识到她的目的地。
大汉王朝的都城——洛阳。
洛阳至今仍被叫做东都,与西边的天鹿城相对,却已与汉朝时汇聚天下人财的盛况相去甚远。
古城依旧在,已然是他乡。
云无月没有入城。她找了处高地坐下,遥望那座城池。
视野中,在漫漫荒草的尽头,古老城阙巍然伫立,乌黑的城墙像被太阳晒进了骨子里,每一道刀刻般的石隙中都填满了血与火的尘埃。
跟那个人回到洛阳之后,他也曾教她念书,其中有一句是“彼黍离离……”
再多的,云无月就记不住了。但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她还记得。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云无月闭上眼又睁开,望向湛蓝高远的天空,眼神凌厉。
在她眼中,她与那个人的关系一直都很简单,他们约好要一起给这个不开眼的老天一个好看。
她不是男人,不是君子,但她有恩必报、言出必践。
武当山
犇北十分忐忑地上了金顶。
山巅云海之上,武当掌教一袭羽衣道袍,头戴长冠,大袖招摇,好一副遗世独立的仙家气派。
就连卧在那里饮酒的姿势也是潇洒无比。
犇北煞风景地提醒道:“师父,饮酒犯忌。”
“你懂什么。”武当掌教打了个酒嗝,“自古圣贤多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犇北哭道:“师父你别喝了,我不去西域了!”
武当掌教这才无奈停下牛饮,摔壶骂道:“那个姓洛的说得果然没错,你就是笨!笨北!”
“师父,他姓王……”
“你还敢顶嘴?我说姓洛就姓洛。”
“哦。”
武当掌教勾了勾手指,示意这个弟子在他面前坐下。
待犇北坐下后,掌教才悠悠问道:“你就不好奇一下,为何自云无月之后天下才有了大宗师吗?”
犇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师父你也知道,我就一目光短浅的凡人,比不得你们这些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神仙,宗师的故事我从小听到大,早就习惯天地间有这么几号人的存在了。”
武当掌教摇头,对这个弟子的愚钝十分不满:“遇事需思量,哪怕问不出答案,多思量一下也好。”
犇北于是道:“师父,为什么?”
武当掌教继续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犇北翻了个白眼,不是他想翻,是实在忍不住。
武当掌教起身,负手遥望云海滚滚,这个时候,他才显出执掌道教祖庭的威严来。
“在云无月之前,天下分合、气运兴衰,全由天上仙人凭一时之趣决定,人间帝王不过是暂时承载气运的傀儡,仙家对垒博弈,遭殃的全是天下的百姓。”
犇北不由问道:“就像上古时候的汤武革命?”
掌教点头道:“上古事、现在事,日头底下无新事。所谓仙人落子人间,说得就是这么一回事。汉末烈怀帝想要扭转乾坤,这才招致杀身之祸,功败垂成。虽说若非烈怀帝逆天行事,汉室未必会亡得这么快。可汉室本就qiáng弩之末,他想拼命一搏。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天道缺一,留一线生机……可惜了,他没能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