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癸跪在外间,隔着一道屏风禀告所查到的消息。
初秋huáng叶未凋,纵是寒蝉亦偶尔闻得半声余响,可殿内已燃起火龙,如chūn日煦阳普照,暖暖融融。
癸禀告完毕,依旧跪在原处。不知是殿内火龙之故,抑或屏风后之人的沉默委实太过势如泰山,不觉已汗流浃背。
半晌后,癸终于闻得内里一声平静的:“知道了。”
他正准备告退,又听里面问:“玄戈那边怎么说?”
“皇上说,此事由殿下做主,不必事事上告。”
里面又寂静片刻,随后道:“你退下吧。”
明知殿下如今看不到自己,癸仍垂首一丝不苟地行完所有礼节,方才退下。
北洛敲着手中象牙戒尺,陷入沉思。
一枚在宫里埋了二十余年的钉子,连宫廷暗卫都一时摸不清背后主使何人。若非此次仓促出手,恐怕会孤老宫中,一生都不会被人知晓其第二个身份。
自家弟弟和心腹重臣在宫内险些遇刺身亡,玄戈身为帝王竟未大发雷霆,更没将当日服侍的宫女太监一同斩了,而是保持了沉默,这相当耐人寻味。
北洛有些明悟。
这其中定是牵涉到了连玄戈都不便亲自出面的人。不是当年跟着先皇有开国之功、现今荣膺公侯并可世袭子孙的一批老人,还能有谁?
只要不叛国即有享不尽的泼天富贵,这是先皇给出的承诺,如今刺客一事捉不到切实证据,玄戈身为皇帝无法问罪,贸然行事只会寒了开国功臣的心。
而北洛行事则没有这个顾忌,大不了做过头了,再由皇帝出来和稀泥,谁敢不买这个面子?
他转过头去,对那个兀自念叨“我没听到”的人说道:“城里的国公府邸,我不太熟。你认为会是谁做出这等事?”
康岐贤苦笑着抬头,求饶道:“殿下……”
北洛面色不变,冷冷打断道:“我在问你话。”
康岐贤有苦说不出,他爹送他进宫,是想叫他跟着殿下学点诗书;皇上允他进宫,是叫他陪着殿下解闷;他自己愿意进宫,是指望在洛哥这里偷个懒混日子。
可谁能想到,日子混不成,还被迫着听这等yīn晦事,他一个每日只知厮混烟花柳巷的纨绔,是当真不想背负一句话就要了一家人性命的罪业。
北洛不耐烦地拿戒尺敲了敲案几。
康岐贤想了想,万般无奈地答道:“是晋国公。”
北洛忡然发愣,半晌不知思绪何处,惊得康岐贤连唤了他好几声。
北洛回过神来,忽然笑道:“你们两家是世jiāo,听闻你与刘可杰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发小,令妹与刘姓王妃更是情同姐妹,怎么如此不帮着说话,连打个掩护都欠奉?”
康岐贤没有说话。
北洛如今武功尽失不能察觉,他倒是隐隐有些感知,如果他今时此刻答错话了,康家定被他连累得地位一落千丈,至于他自己是当晚bào毙还是被发配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就要看那位帝王当日的心情了。
为人臣子需忠字当头,义字则为锦上添花,有则美矣,无亦不碍。
当今皇上对忠义二字的顺序有多看重,瞧瞧秦尚礼是如何死的,再想想岚相当年是如何发迹的,一望便知。
“这座宫里有上万人,本就世事难料。”
康岐贤微怔,没料到北洛这一声叹息里竟隐隐有替晋府推脱之意,然而不待他细细思索,就见北洛拿戒尺在他书上敲了敲。
只见殿下懒洋洋地微笑道:“早几个时辰前叫你读的《公羊传》,读到哪了,说给我听听。”
那必然是一字未读过的。
康岐贤慌了神,一时病急乱投医,忙笑道:“洛哥想必也乏了,小弟从宫外带了本奇书,名《绣榻野史》,念来给哥解解乏。”
北洛歪着头皱了皱眉,他如今可算是养在深宫人不识,这等市井新流行的小说,他没听过。可光听名字就知不是什么好东西。
待康岐贤念了没几句,北洛已扔了戒尺,气笑道:“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不料康岐贤扔了书就跑,于是几个闻声而来的宫人与堂堂国公府二少爷竟折腾在一起,康岐贤左闪右躲,愣是没叫他们近身。
殿内一时呼喝连天,笑啼jiāo杂,北洛纵然看不见殿内景象,仅听见耳边热闹,也不由哑然失笑。
正闹着,只听外头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各自安好,跪伏在地口呼皇上万岁。
玄戈进屋,瞧见屋内被糟蹋得láng狈,而他弟弟靠在软枕上,唇边一抹玩味的浅笑怎么都收拾不住。
帝王挑了挑眉,捡起地上一本印制粗糙的市井读物,拿在手上,只瞧一个书名便已了然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