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想着,”花娘低声,似说与自己听,“他赠我珠钗,许我余生,我们便有缘。既有缘,便总会再见。我每日净脸梳妆,总想着若是万一万一,他哪日路过,能认出我。”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镜中自己的脸:“但我如今明了了,风月场里的深情重意,不过是逢场作戏。醉意浓时,人人都是痴情子,可快活一褪去,好梦难再持。”
她将那支珠钗尖锐的一头抵上了自己柔嫩的脸颊,倏地用力往下一划!
不过几息间,她那张自傲了半生的容颜便满是划痕,就此毁了。
她痛的几乎不能喘气,扯扯唇角都会牵动着脸上的伤口。
“我不知道怎么为自己活,但我知道怎么为了别人死。”
***
夜里凉,花娘只穿着那袭红嫁衣,从城外慢慢走到城中的刘府门前,天光竟有些微微的亮了。
她将手里的白布甩到刘府前的门梁上,又打了个结,转身背对着刘府大门,正对着街景,抬起手来,唱腔婉转凄切。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那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让我来,唱一首秦淮景呀——”
秦淮歌一曲,尽付此生里。
她将那张已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探进布套里,颤抖着闭上眼睛。
我一条贱命,死了又何足惜呢?
能替你做点事,也算我这一生临了临了,做了件好事,只盼下辈子,真的能去做你的幺妹,同你乘轿折花,焚香煮茶,我不是jì子,你也未曾为他人嫁。
***
两个月后刘府祠堂
听过岳思思的讲述后,刘府竟是死一样的沉寂。
金子晚确未想到,这花娘,竟是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心甘情愿将自己最看重的容颜悉数毁去,奈何桥上若与她那心心念念的恩客再相遇,想必都再也认不出。
顾照鸿也是唏嘘,叹了口气:“花娘如此之人,属实世间难寻。”
岳思思惨然:“待我知道后,她只给我留了那珠钗和一封小笺。”
她又拿起了那烛台,顾照鸿的不安感又涌了上来,他仔细地环顾四周,终于视线在地面上定格,他皱起眉,鼻尖那种难以描述的味道如今也明白过来是什么了,他一把把金子晚拉到自己身后:“岳姑娘可是泼了火油?!”
金子晚因他这一下也愣了,闻言低头看去,那火油的痕迹终于门槛处,若是他刚刚踏入了门槛,这火油必定沾在他足下!
岳思思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从刘在薄的身后走了出来,哀声凄凄:“世人皆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偏偏我那高中科举的相公,将我女儿杀死配冥婚,将我下毒埋入土。”
“世人皆道□□无情,戏子无义,可偏偏这尘世青天里万千gāngān净净光明人,惟有这□□戏子一人与我赴汤蹈火,宁死不辞。”
顾照鸿一直盯着她的手,见她此刻手一松,登时抓住金子晚的手腕向后撤了三步——不知岳思思究竟倒了多少的火油,烛台那微弱的火星,在霎那间蔓延成熊熊滔天烈火!
在火光的照映下,在缝隙间,他们还能看到岳思思和刘在薄的身影,岳思思突然与金子晚高声喊话:“金督主!”
金子晚张了张嘴,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岳思思却不管他,只是自顾自道:“金督主,人人都说你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可我不信。民女只求你一事。”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轻微的“当——”,岳思思把一支珠钗扔了出来,“这珠钗,你拿去罢。倒也不必刻意去寻,毕竟我连那人姓甚名谁也不知。只是倘若,倘若那天真能遇上,你便同他讲——”
岳思思回忆着那张小笺上的话:“流樺楼里那场情爱不过露水姻缘,不必当真。这花娘不过一个会唱曲的jì子,也不必当真。花娘如今赎了身子嫁于良人,与他此生,再不相gān了。”
金子晚心下猛震,他上前想去拿那珠钗,珠钗离着火点太近,很难接近。金子晚却不管那么多,毅然上前从地上捡起了珠钗,确保岳思思看到他揣进了怀里才后退,一字一顿:“我答应你。”
岳思思露出了,自他们见她以来,第一个真心笑容,这笑容温柔轻甜,恍若当年岳家的千金大小姐。
下一刻,她便又转过身,在刘在薄面前蹲下,如今火已经烧的越来越旺,她发声也越来越困难,不过她该对外人说的话已经说了,如今剩下的话,便只是对这刘在薄了。
“刘在薄……”她咳了两下,“我恨你薄情寡义,也恨我年少无知,把你当作chūn闺梦里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我咎由自取。”
“你杀你我之女,我杀你全府上下三十九口,你下地狱,我也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