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将那支钗子翻了个个儿,上面拙劣地刻着花纹:“这珠钗呢,原是我一个恩客赠予我的。你看,这洞箫是他,这朵牡丹是我,是他亲手为我刻的,还伤了他的手指。”她的神情里满是怀念,还有几分女儿家的欢喜。

  “后来呢?”岳思思忍不住问。

  “他走啦,”花娘道,“他家里唤他回去,他说他会回来,会带我离开这风月之地,长厢厮守。”

  花娘将那钗子又钗回发髻上,淡淡笑:“听过一曲秦淮景后,他走了,便再也没回来。”

  岳思思一时无言,只能gān巴巴地吐出一句负心汉。

  花娘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岳思思能从她素白的脖颈依稀能看出曾经的风韵:“我无父无母,无兄无子,身如浮萍,命如草芥,就连个姓氏,都是没有的。我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为养我的阿嬷活,为我的恩客活,梦里不知缘何哭,醒时不知为甚笑。”

  她自嘲:“我如今也没几天活头,总想着,这辈子虽未做一件恶事,但也没做过一件好事,也不知道下辈子转世,能不能做自己主,做不做得了主。”

  岳思思眼眶一热,她听不得这个,花娘是她从地狱里爬回来后遇见的唯一一个带着人气儿的人,她总是刻意不去想花娘确也没几天可活:“从此你便跟我姓岳,剩下的时日便为了自己活,哪怕你我死了,你也曾有过姊姊。”她想了想,又道,“也莫要再唤花娘了,我给你取个名字,从此你便是我岳家人。”

  花娘看着她,展颜一笑,从她的眼里,岳思思依稀看到了烟雨笼罩雾蒙蒙的秦淮河。

  ***

  一月后城外破庙

  白衣的瘦削女子回到破庙时,花娘着那件粉衣,正如往日一般画着妆坐在庙门口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看到她倒是弯了弯眼睛:“思思,你回来啦。”

  岳思思却是跌跌撞撞,失魂落魄,满眼赤红,浑身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

  花娘怎能看不出她的反常,连忙起身扶着她到破庙里属于她们的小小角落,低声问她怎么了。

  岳思思抓住她的手,用力到青筋都从手背上迸了出来:“他竟在此——他、他竟在此!”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声音凄厉:“——他竟在此!”

  “嘘——”花娘环抱着她,柔声安慰着她,直到她慢慢地缓过来一些,“与我说说,这是怎地了?”

  岳思思第一次同她讲了自己的过往,花娘听得竟是半晌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花娘才喃喃:“我只道这世间,最狠心莫过于负心人,却未曾想,竟还有这yīn毒至极的!”

  岳思思反复念:“我必要杀他,我必要杀他!”

  她凄然:“我看到他如今娇妻幼子,衣锦归来,我便想起我的囡囡,怎就托生成了他的女儿!”

  “你可知,”岳思思攥紧了花娘的衣袖,“我看到他的高门大院,刺眼得很,我真想——我真想就这么吊死在他门前!咒他生生世世坠入畜生道,永不轮回!”

  花娘怔怔地看着她。

  岳思思忽又笑起来,泪尚且未尽:“可我不能,我必要杀他,来奠我九泉下的囡囡!”

  花娘伸手握住她的手:“我知,我知。”

  第15章

  没过几日,岳思思便改名换姓成邱山山,到刘府上做了个厨娘。

  每隔几日她会带着工银回到破庙,给花娘和乞儿买点吃的用的。自她走后,花娘日日忧心:“你此番也未免太冒险!那刘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被刘在薄认出你可怎么办,他是个穷书生的时候尚且能狠下心杀你一次,如今他贵为知府,又怎会吝于杀你第二次!”

  岳思思又如何不知这道理,只是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便只是一边拍拍她的手,一边寻了些苍白的话语来宽慰她。

  到了时间,岳思思要回到刘府去筹备晚饭,她便松开手,扔下一句保重,便有回到了那龙潭虎xué。

  花娘依依不舍地看岳思思的手从自己手中滑落,看她瘦弱的背影一步步朝刘府走去,捂着嘴潸然泪下。

  ***

  当天夜里

  花娘一直未睡,她只是坐在破庙那扇窗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叠的整齐的红嫁衣。

  那是她许诺过的那位恩客,在与她厮闹的日子里,给她买来的,他说,你穿这嫁衣真美,等我回来,我便要你穿着这件嫁衣过我的门。

  她此生最拿得出手的便是她那容颜,和那唱起歌来婉转过人的嗓音,她唱过最令人称道的曲子,便是秦淮景。可在被赶出来后,她卖唱行过三四个城府,唱过太和颂,唱过艳群芳,唱过离岸香,唯独再没唱过秦淮景。

  今夜明月高悬,月光清冷却又难得的亮,花娘换上那件嫁衣,打开妆奁,那镜子照出她未施粉黛时憔悴的脸。她将那支珠钗从发髻上取下,看着那上面的洞箫与牡丹,苦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