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回头笑笑:“不碍事,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您等着我去取伞。”
香沉看月华的脸色,那勉qiáng弯起的笑意就像天上的云彩那般厚重,压得她心里也沉甸甸的,揪得心疼,忙不迭地往屋子里跑。
“不用了,我就在附近走走,你帮我将雪梨炖上吧,一会儿回来正好喝。”
月华说着话,就已经出了院子,待香沉取了伞追出来,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月华紧紧衣领,低着头,漫无目的地沿着长街一路走,不觉就到了北安门,出了这里向西行不足二里,有一片枫林,里面便是月华父母的陵墓。
这样的天气,出城的人并不多,更何况是单身女子?月华单薄的身影就有些醒目,被守城的士兵在后面悄声议论了两句。
她只做充耳不闻,这些时日的流言蜚语已经灌满了她的耳朵,其他的,再也进不去。她低垂着眼帘,注视着自己脚下缓缓绽开的月白裙摆,她亲手绣了一副江南烟雨图在上面,不过是寥寥几笔的画样,丝线勾勒了远山,楼阁,烟雨中的江面孤舟,她选了几十种深浅不一的青色或灰色绣线,栩栩如生。随着自己的步履摇曳,那烟雨愈加飘渺,群山,孤舟都活灵活现起来。
每次拿起绣针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这几日,她愈加思念,就像阿娘刚走,她住进常乐侯府那几日一般,夜里辗转反侧,眼前总是阿娘的音容笑貌,和绵延不到尽头的丝线。
她想去看看阿娘,向她诉说自己的艰辛与委屈。
遍林的枫叶饱经了风霜的磨砺,又经过数日雨水的洗礼,红得炽烈,红得妖艳,如火如荼,透出饱满的光亮。
这块墓地是父亲早年就为自己选下的,他说秋风chuī起的时候,那如火的赤红就是他誓死捍卫长安的心,更是他的将士们鲜血染就的热烈,可如今看在月华的眼里,她觉得灼目般刺痛,眼睛里忍不住就已经先饱含了热泪。
她沿着林中小径走进去,踏着一地暗红如血的落叶,轻声地唤了两声:“鲁伯?”
林子里寂静无声。
难道鲁伯不在,进城添置粮米去了?
鲁伯原本是父亲的一个部下,后来战争中腿部受了重伤,就退隐了。当年得知父亲噩耗以后,自觉到这里结庐而居,做了守墓人。他腿脚虽然不灵便,但是耳力是极好的。
月华疑惑地径直向里,眼前豁然开朗时,却不由惊呆在原地,如遭五雷轰顶。
眼前父母的陵墓平日里有鲁伯照看,每日香火缭绕,墓前也整洁。今日里供桌翻倒,一片láng藉不说,那汉白玉墓碑竟然也断裂开,坟墓上的许多青石被扒落下来,丢得四处皆是!
再逢连日yīn雨,红叶遍地,满目猩红!
她站在原地愣怔半晌,身体里猛然间被抽离的气力与思想方才慢慢地回来,犹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以为只是幻觉。
“阿爹!阿娘!”她轻轻地唤了两声,声音里带着冰凉的颤抖。
然后,枫林的宁静被撕裂开,一声凄厉的惊呼声犹如裂帛,瞬间打碎了四周近乎凝固的空气。
月华踉跄了两步,就摔倒在地上,膝行着爬到陵墓近前,抱住那断裂的墓碑便失声痛哭!几乎歇斯底里。
这是谁做的?为什么要毁了她爹娘的坟墓?究竟有何仇何怨?是谁这样丧心病狂?!
月华目眦欲裂,膝行着扑倒在陵墓跟前,张开双臂想要搂抱起父母的坟,触手只有一片yīn凉的huáng土,混合着冷冰冰的雨水,令她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她突然反应过来,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四处寻找鲁伯,一边找一边喊,好似被bī上绝路无处逃生的麋鹿那般惊慌失措。
茅屋里没有,林子里也没有,四处空洞,只有她凄冷悲凉的呼唤声,在林子里回dàng。
鲁伯也不在。
片片枫叶在萧瑟的秋风里,挣扎着从枝头飘落下来。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陵墓前,近乎麻木地跪下来,颤抖着手抚摸断裂的墓碑,以及散落一地的墓石,身子便如枝头的瑟瑟秋叶。她将墓石膝行着从地上一块块捡起,认真地往坟墓上码,一丝不苟。泪水混合着泥土,一起堆砌起来。
“阿爹,阿娘,对不起,是月华不孝,月华没用,活得这样láng狈,被人看了笑话,丢了我褚家的脸,还害你们受了孩儿的连累,死后还不得安宁。”
“阿娘,你怎么就那样狠心,当初就抛下了月华追随父亲去了?你可知道,女儿这些年来,过的都是怎样的日子?”
“阿爹,阿娘,你们若是九泉有知的话,跟月华说句话好不好?女儿孤苦伶仃一个人,活得好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