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昧山三千六百里,当中修行仙者亦分三六九等。但神仙因着寿数长,因此一般相差着几千岁的,倒很少论资排辈。至于有些年纪着实大,就算顶着张年轻的脸,后辈们也不好不尊敬。但除了创世之神们,剩下的多以灵力qiáng者为尊。
所以钟樾有此能耐,地位高也就是理所应当了。
苏泉喝着茶,心里默默想着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又悄悄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发现钟樾手上仍然绑着在苏城医馆里包扎上的纱布。
经咒鬼火的伤不可小觑,但也是要分人的。钟樾既掌“生”,没理由到了现在伤还未好,除非他格外娇嫩。
苏泉眼珠一转:“等筵席结束,你手上的伤可还要去换一次药?”
钟樾摇头。
这是已经好了的意思?那又为什么还缠着纱布,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苏泉暗自揣测了片刻,没再多问。
四座佛塔上的铜铃悠然而响,数名比丘走到人前,齐齐行了礼,当中一人越众而前,合掌道:“方才忽闻娑罗青蕊芬芳,此乃我修佛人之大事,还请诸恕我等照顾不周,须即刻返回七叶窟。”
那人的面容安宁瘦削,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微微垂下了眼,那神情顿时yīn郁起来。
苏泉心里一跳,猝然想起,这不仅是方才来喊优波离去取赤明香的人,还是在结焰塔底深潭中浮出的那僧人!
他的掌心拢着一串一百零八颗的乌木佛珠,与幽暗的深水中那串扭曲的骷髅相互重合。
钟樾忽然从座上站起,身影带起一阵青色的风,站在那僧人面前:“伽延尊者,我有一事相询。”
☆、chūn筵3
佛陀不现世已数千载,七叶窟地位最高的比丘乃是迦叶尊者。但迦叶其人沉心佛法,修为高则高矣,却是一心不理俗务,主事的便是这位伽延。
便如此时,即便迦叶尊者位次更前,来说这一番话的也只会是伽延。
钟樾出现得突然,伽延尊者显然正要离开,被这么一拦,面上也毫无不豫之色:“仙友请说。”
“前日苏城内有人在水下qiáng行超度了上千恶鬼,尊者可知悉此事?”
钟樾的语调极其平和,但并非所有人都欣赏得来这种若无其事的腔调。在场并没有谁认得他,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伽延尚未回答,倒有一只豹jīng先喊了起来:“你小子是谁?空口无凭的话可不作数,若说是你亲眼所见,我第一个不信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
凡是因有煞气未消而堕入鬼道的,皆可称为恶鬼,其生前凶煞有多寡之分,死后怨气亦有qiáng弱之别。但无一例外的是执念极qiáng,不肯入轮回。所谓qiáng行超度,乃是用灵力镇压,使得这些怨煞残魂粉碎,消弭于三界之中。
即便有经咒加持,恶鬼在被碾碎之前,也必然会爆发出积累的怨气,何况当时潭水之中满是铁笼,里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这些了无神识,却戾气冲天的东西?
钟樾一怔。
当时他只感觉到潭水很凉,但哪怕在后来的漩涡之中,也完全没有受到恶鬼怨煞的侵袭。此时一想,断然也觉得必然有其他的原因。
比如有人做了什么……
苏泉见他回头,端起那杯漂浮着娑罗花的茶,敬酒似的示意了一下,放到唇边抿了一小口,朝他轻佻地笑起来。
钟樾被那笑容弄得一晃神,只听伽延道:“小僧未曾听闻。不知仙友从何得知此事?”
钟樾默默将手上的纱布拆开,露出手背上jiāo错的伤痕。新生的皮肉通红一片,还烙着经文焦黑的印迹。
旁人还未怎样,僧众们都吸了口凉气。
“这是《甘露陀罗尼咒》!”优波离脱口而出,“怎么会有旁人能够使用七叶窟的经咒?”
“别急。”伽延看了他一眼,不急不缓,“若是有人在施《甘露陀罗尼咒》,的确可能超度恶鬼。但照你所言,上千恶鬼同时出现,这未免太不合常理。且那种情况之下,你是如何做到全身而退的?”
钟樾的为难只在一刹那,他下一句就想说:“我在潭底看见了你。”但苏泉忽然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这有何难?”
他将茶杯随手一抛,转眼海底的巨làng从脚下掀起,炸雷般轰然作响!
他们周围的佛塔、菩提、娑罗,皆是千星镜映出的幻景,在滔天的海làng之中瞬间化为乌有。
筵席之外的结界,融汇了到场神妖们的灵力,固然并不作防卫之用,但在举手之间坍塌,还是令人瞠目。
但就在海水溅落到诸神妖身上之前,苏泉一拂手,那来自南冥深处的làng涛静止在空中,然后随着幻象一同化为了水雾,很快便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