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樾眼底的愕然一闪而逝,望着他的目光分明在说:你既有这个本事,当初装什么天真?
苏泉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没装吗?
在他们的足下,海水漫过了玉阶,事先谁也没想到今年居然有这样的热闹可看,一时间各显神通,在开阔的海面上以各种方法浮在了空中,云雾缭绕不说,各色坐骑纷纷出现。大家震惊之下,暂时都摈弃了门户之见,jiāo头接耳得好不热闹,就连坐骑们一个两个的都嚎叫呼鸣起来。
因为这是南冥。
这片三界之中最深的海水自有其灵气。与在人界召云布雨不同,除了数千年前遨游太虚的真龙之外,再无人能与其血脉相连。
能唤动南冥的人,终于又出现了。
迦叶尊者在僧众足下化出一片莲花,伽延道:“苏公子修为竟已至此,是我们失敬了。”他的表情有一瞬间微微不自然,但很快掩饰了下去。
苏泉耸肩。伽延居然也认得他,真是和尚不可貌相。
钟樾便道:“伽延尊者所言极对,我也怀疑苏城的恶鬼是有人故意聚集,通过qiáng行超度以达到某种目的。”
他的话语清高又自矜,并不自称一句“小仙”。周围看戏的神妖们又好奇起来,觉得这个年轻神仙很是奇怪,搞不好是见世面太少,不大懂得规矩。
伽延淡淡扫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正要开口,身边的迦叶尊者终于越众而出,说了第一句话:“结焰塔底的恶鬼,乃是多年前佛陀命我以《甘露陀罗尼咒》镇压下的。”
“什么?!”
惊讶的私语声骤然变响,半空两只坐骑面面相觑,那灵鹿差点把鹿角插到旁边狮子的眼睛里。
“这位仙友,”迦叶尊者向钟樾道,“请允许小僧为你治疗手上的经咒之伤。”
苏泉轻飘飘丢给钟樾一个眼神。
迦叶尊者说的不是实话,或者没有把实话全都说出来。
那夜引燃经咒的分明是幽冥之火,而三界皆知迦叶尊者所修乃是佛家至高的光明之术,即便他有了接近成佛的修为,也绝不可能掌控这种来自地狱的鬼火。
钟樾虽然不那么世故,却天然带着点狡猾。苏泉这妖估计是久经人世烟火,一个眼神就把什么都说出来了,钟樾也恰好看懂了。
迦叶尊者平静地捏了个诀,但在他的灵力触及那道伤口的时候,迦叶尊者立即意识到了面前这个年轻的仙者身上蕴含着怎样磅礴的灵息——
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所有声音都在赞叹着迦叶尊者的修为;而只有这位佛陀的大弟子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他的功劳。
钟樾在用这样一种方式告诉他,他想隐瞒的事情未必还能遮掩得住。
那个点火之人,之所以要选择那个日子,是为了用幽冥之火燃烧无数河灯上人们许下的愿力。
迦叶尊者收回手,向钟樾深施一礼。
一片哗然之中,钟樾退开两步,躬身回礼。
苏泉很不爱看这些文绉绉的礼节。他们神仙连打架之前都恨不得沐浴焚香占星选个好日子,拖沓得厉害。有那闲工夫,战场都打扫gān净了。
终于有后知后觉的小仙猜到了这位是谁,毕竟传说中的那厉害小神仙也没在别处露面,但还有谁受得起迦叶尊者这一礼呢?
许多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做的神仙,套磁经验无比丰富。这一下纷纷准备拿出看家本领冲上去和这位新贵聊一聊生辰八字师承何处年岁几何是否婚配。
和尚们走得潇洒,苏泉看得好笑,感觉手边就少点煮好的花生当零嘴,谁知祸从天降——几个十分妖娆的女妖向他围了过来,个个面上写着别有用心。
“筵席已散,敢问苏公子预备何往?”
说话的女妖发髻上一溜簪着三根风蝠骨,双颊胭脂明艳,深红的唇一张一合,谈吐间摄人魂魄。
苏泉叹了口气,不为所动地指了指钟樾:“我是他跟班,他去哪儿我就得去哪儿。”
☆、飞雪1
众神的位次排序,是个寻常人绞尽脑汁也难搞明白的东西,只因神仙们并非源出一脉。天灵地息化出来的,先时总自觉比白日飞升的高贵几分;腾云驾雾的又觉得自己要比地仙们更传说一点。
骄矜之气是很难藏住的,一来二去少不得打了几架,各有输赢,那么被打趴下了的自然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不管是人界还是仙界,统治阶层出现之后就要建立官僚制度。凡人里头既有庙堂之高,又有江湖之远;神仙里头也有愿意当官,受个“真君”“元君”封号的,更有自己在家里头修炼,谁敢找上门都打出去的。到了后来,司战之神大多不能披挂上阵所向披靡,都是一班子研究兵法的文职仙官;节气之神也有独辟蹊径的,如雪神娘娘长了一张肃杀的脸,却日日喜爱穿一身的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