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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珬是被突然腾空的失重感惊醒的。
她惊叫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张似笑非笑英气的脸。
“醒了?”裴思锦笑着开口。
夜里的风凉,被子又被裴思锦丢在了门口,风吹在裴珬只穿了一层单衣的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使劲往裴思锦怀里去靠。
“不是叫你好好歇息?明日不想去北市了?”
说起这件事,裴珬又觉得自己委屈了。
她咬着下唇,把脸埋在裴思锦胸前,故意不去看裴思锦的脸。
“明明是思锦的不对,是你将我留在外面了。”
“强词夺理。”责备的话,宠溺的语气。
裴珬也并非真的与她置气,听到这样温柔的语气,心里那点委屈也消融了。
“思锦这么晚出门又是做什么?”
裴珬微微仰头,恰能看见裴思锦的侧脸,月光将女子凌厉的轮廓变得柔和,她的唇角不自觉勾起,只希望岁月能停留在这一刻的美好中。
裴思锦对此不知不觉,注意力全放在前方的路上,生怕一不小心磕着绊着,摔了怀里的小祖宗。
“事关你三哥的,你感不感兴趣?”
“三哥?爹爹之前告诉我你们一起去了岐山,他也回来了吗?”
裴思锦把脑袋轻轻往前一凑,凑到裴珬耳边。
“从今日起,你只当裴绫死了,以后只有我陪着你,可好?”
“三哥...死了?!”裴珬愣住,眼泪唰一下就落下来,滴在胸前的衣衫上。
裴思锦看着,不禁叹了口气。
她停下脚步,将抱着的裴珬放下,双手搭在小丫头的肩上,半蹲着,保持两人平视。
“你不是一直想让三哥娶随欢姑娘?现在我就要去帮他们,但后果就是,你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三哥了。”
小丫头眼角噙泪,还在抽泣。
“三哥娶了随欢姐姐,便不要我了吗?”
裴思锦垂下目光,长长的睫毛几乎挡住了她的眼睛。
她忽然倾身向前,紧紧拥住裴珬纤细的身体。
“小珬,三哥很心疼你,你是他最喜欢的小妹妹,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懂离别之苦,但人生在世,相遇即是为了别离。”
如此温柔又悲伤的语气,裴珬从未见裴思锦用过,她忍不住伸手回抱住裴思锦,拥抱她此刻露出的脆弱。
“思锦...以后也会离开我吗?”
裴珬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一僵,然后渐渐收紧。
“不会,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那就一辈子吧。”
小丫头眼眶通红,眼角还有未干的泪花,却巧笑嫣然。
裴思锦先是愕然,随后释然一笑。
“好,那就一辈子。”
裴思锦要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随欢暂住的院子。
她在与随欢交谈后,立马有了一个想法,故撤去周围的守卫,只因今晚会有客人来访。
裴思锦牵着裴珬的手,两人一步步走的不急不缓,既照顾到了怕黑的裴珬,又不怕错过客人,还能顺便赏一赏府中的景色,好处多多。
她们到的时候,清冷月色下,院子的门虚掩,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看来咱们的客人很有礼貌,进门前还知道先敲门。”
裴思锦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足以让院子里小心翼翼的人听见,却又不会惊动远处裴家的守卫。
院子里的说话声果然停下了,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风过枝叶的沙沙声,在此刻听起来却有几分肃然可怖。
“思锦,你让他们听见了。”裴珬抬起头看她。
裴思锦唇角微勾,回以一笑。
“小珬,这是咱们自己家,要说什么还怕被人听见吗?”
裴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院子的门被从里面拉开,随欢手扶着门环,出现在门边。
“不知道你们会来,进来说话吧。”
随欢侧身让出一条道,裴思锦在前,裴珬在后,一同走进了院子。
裴珬进去以后,特意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待随欢将门合上,她便走上去挽住随欢的手臂。
“怎么了?”
女子笑得温和,安抚了裴珬有些忐忑的心。
裴珬在心里嘀咕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开口。
“随欢姐姐,小四不是故意的,你看在三哥的份上,不要怪他,也不要不想嫁给三哥,好不好?”
随欢见她紧张兮兮,一副生怕自己不同意的样子,忽然失笑。
“傻丫头,什么小四,那是你四哥。”随欢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的手掌,目光怜爱,“我知道有些事怪不得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立场,我不会怨谁。”
裴珬这才眉开眼笑,“爹爹说的真对,随欢姐姐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将世事看的通透。”
随欢不置一言,只微微一笑,笑容里却略带苦涩。
两人说话间,裴思锦已注意到院子里的香椿树下还站着一个人,只是那人站在阴影中,看身段是个女子,面容却看不清。
“既是随欢姑娘的客人,何必躲躲藏藏呢?”
那人迟疑了一会儿,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小女子见过裴家的两位小姐。”
她怀中抱着一把琵琶,盈盈福身,是随玉。
“杏花楼一别,便再未见过随玉姑娘,如今能有幸在此相遇,也是缘分了。”
随玉自嘲一笑。
“小女子出身卑贱,哪里来的福分能与裴五小姐有什么缘分,五小姐若不是早知我要来,怎么会撤了这周围的守卫,还深夜来见。”
“在杏花楼里的时候,我就很好奇,世上如你这般能凝乐音成气的高手极少,为何却屈身于一青楼。”
凝乐音成气,看的不仅是造诣,还是天分,世间能行此事者寥寥,裴思锦平生仅见,便是郭禹和随玉。
她亦有惜才之心,随玉如今陷入两难境地,她便想伸手帮一把。
但随玉似乎并不打算接受这份心意。
“五小姐身在大富之家,自然觉得青楼之地不好,但小女子自幼与清贫相伴,如今的生活,已是从前的奢求了。”
裴思锦挑了挑眉。
“你开心就好。”
这时随欢与裴珬也走了上来,随欢是明眼人,不难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
“你们在谈论什么?聊的这么开心。”
裴珬在一旁悄悄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脸,完全没有随欢口中所说“开心”的样子。
但随玉毕竟是随玉,在杏花楼里待久了,练就了一身不管何时何地何种心情都能笑脸迎人的本事。
“五小姐说今夜月色不错,正是赏月的好时辰。”
随欢自然是不信的,但也没再追问。
“随玉已向我解释了她的来历,她不打算再回北乜,但如今无栖身之所,才投奔我来。”随欢看向裴思锦,是在向她解释随玉不请自来的原因。
但这样的原因是真是假裴思锦并不在意,随玉或许不会成为她的盟友,但必然也不会是她的敌人。
相反的,通过崔月娘的话,裴思锦反而觉得自己知道随玉冒险来此的真正原因。
裴家是什么地方,守备森严,不输皇宫,别说硬闯,随玉只是在周围看一看就会知道普通人看不见的地方藏了多少高手,她敢冒着性命来,哪里会是投奔。
“随玉姑娘很讲义气,但你尽可以放心,裴家并没有加害随欢姑娘的意思。只是...”裴思锦的目光投向面无波澜的随玉,眸色深沉。
“你有话便说。”
“只是裴家地牢中还关着一位随玉姑娘的旧识,姑娘不打算相救吗?”
随玉表现得很淡然,毫无惊讶之意,裴思锦便知道,她是知道崔月娘被关押在裴家的。
“月娘选了她的路,我也是,我们都没有回头的机会,也没有这个意向,所以五小姐所言相救二字,实在是谈不上。”
“月娘?你们说的是崔姑娘?”
随欢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她显然从两人的对话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崔月娘之前靠着自己胡编的故事,带着所谓的“女儿”,常到杏花楼,随欢知道她也不稀奇。
“我已许久没有听闻她的消息,为何她会在这里?”
随欢显然还不知道崔月娘的真实身份。
裴思锦看向随玉,后者别开目光,将脸冲着没人的墙根。
显然,她并不愿意亲自解释。
“崔月娘是与随玉一同来到丹颐的北乜奸细,她策划了这次太庙刺杀陛下的计划,我在岐山中抓到她,将她带了回来。”
北乜奸细,刺杀陛下,这句话中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对于随欢来说,实在有些难以消化。
也许是害怕随欢误会,随玉小声补充了一句。
“我与他们不一样,我没做过那样的事。”
随欢为随玉话里的小心翼翼心疼了一下。
“我相信你的。”
也许是被面前感天动地的姐妹情触动,一直站在旁边不作声的裴珬悄悄跑到裴思锦身边,扯着她的袖子小声道,“我也相信你。”
在场的人除了随欢都武功高强,听力自然也不差,而随欢离得近,都听见了这句声音不大的肺腑之言,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扑哧一笑,惹得裴珬一阵脸红。
“你们不许笑,为何随玉姐姐说出来随欢姐姐便红了眼睛,我说出来你们却笑呢。”
裴思锦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弯腰问她。
“你相信我什么呀?东施效颦可不好哦。”
小丫头怒而叉腰。
“你才是东施呢,我,我...”她眼珠一转,灵光一闪,“我信思锦会永远陪着我,这可是不可多得的信任呢。”
裴思锦故意学随玉行礼,微微福身。
“那便谢过六小姐了。”
裴珬气急败坏,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随玉看懂她的揶揄,别开目光,不予理睬。
“小珬这般聪明可爱,难怪受裴家家主的宠爱。”
随欢无意的一句话,却让裴思锦的笑容僵在脸上,但不过一瞬,就恢复了正常。
“闲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咱们来谈谈正事吧。”
院子里的布置与梅园很像,也有一张石桌,但不同于梅园里观棋人没人权的设计,石桌旁摆放了三个石凳。
裴思锦率先走过去坐下,随欢、随玉依次,裴珬便理所当然的坐到了裴思锦腿上。
“随欢姑娘,裴绫这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抛弃裴三公子的身份要带你走,希望你和他一样坚决,否则我们在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只要他愿意,不管去哪,我都生死相随。”
随欢目光坚毅,一旁的随玉深深看了她的侧脸一眼,最终没有言语。
裴思锦微微颔首。
“那就好,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不瞒你,你们一旦离开,丹颐便再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未来要想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你们得去北乜。”
随欢没什么反应,随玉却不淡定了。
“乜国?!”她皱着眉,显然对这个计划存疑。
“随玉姑娘有什么意见吗?”
“到了乜国,他们要如何生活?乜国轻视女子,看重妇德,随欢若到了那里,必然不可能再轻易外出,她的才华便要埋没在高墙之中?况且女子皆有韶华逝去的一日,若裴绫变心,随欢又当何以为生?”
她的问题过于尖锐,裴思锦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没有回答的能力。
“离开是他们共同的愿望,我受托谋划此事,却不能连看不见的将来都为他们预测好吧。”
随玉看向随欢,后者正埋头深思。
“你当真要放弃在永新城中的安稳生活,随裴绫飘零流浪吗?”
随玉压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渴求,她抱着琵琶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却全然不觉疼痛。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随欢身上,女子的面目沉静,看不出挣扎犹豫,却也看不出决绝。
裴思锦突然好奇,以心相许的情郎和相伴多年的姐妹,她究竟会怎么选。
“随玉。”
随欢轻轻唤了一声,然后抬起头,侧身去掰随玉握紧的拳头。
被指甲掐过的掌心血肉模糊,随玉却连看都不看,眼睛死死的盯着近在咫尺的随欢温柔的笑脸。
“我爱裴绫,爱了很多年。
我知道永新城中有你,有赵妈妈,有杏花楼里的姐妹们,我也爱你们,可我不知道若那城中再没有裴绫,我要怎么活。
我也知道你一直视我为榜样,你羡慕我的自由,但那大可不必,因为以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拿到任何你想要的,只要你愿意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