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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复闲庭散步似的独自走在小镇上,这是青、株两州交界处的一个毫不起眼的镇子,只有一条街,从头走到尾不过半个时辰,上下只有一家能住人的便宜酒楼,算是当地人口中的客栈,名曰“胡不归”。
天色渐晚,路上行人很少,晚风吹来,黄土漫天,只见人人行色匆忙,半刻也不愿在外多待。
株洲之外,便是丹颐与北乜的交界处,沧泯江终年沉寂,却不知埋了多少枯骨和旋涡。
裴复慢慢悠悠走到“胡不归”酒楼前时,街道上已无行人,太阳完全沉入远方的山里,只留一点点余晖让他看清门楣上挂着的那块破破烂烂的牌匾。
“胡不归?”裴复浅浅念出口,不知为何,竟扬眉笑了。
酒楼里小二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摊在柜台后面看账,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骂铁公鸡老板娘,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也没抬眼。
裴复没见着有人,寻着气息找到被柜台遮住的小二。
“贵店不做生意吗?”
“做啊,只要给钱,我们啥都做。”吃饭住店,杀人越货,他不挑。
裴复又一笑,道,“我没钱。”
“那就滚吧。”小二也不含糊。
“但我认识你们家老板娘。”
小二终于把头从账本里抬起来,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去,显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认识那个老女人的人多了,但只有你一个人她特别交代过。”
闻言,裴复反倒有了兴趣,“她说什么?”
兹事体大,小二总算上了点心,在脑海里把当初老板娘交代的情景翻出来,一字不落的复述给裴复听。
“若有一日裴家家主上门,打不过你就跑,打得过你就往死里揍,拿了他的人头给我,我就把家当都给你。”小二特意学着女人说话拉高了腔调,装的像模像样。
裴复原以为小二不知他的身份,却没想到的知道的,如此也算是个奇人,他不禁把人高看了一眼。
“那你现在还不跑,是打算好要取我的人头了?”
小二念诗似的摇头,“非也非也,裴家主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我是真真的想逃,奈何外边天罗地网,还是各安天命罢。”
裴复微微变了脸色,他的确不是独身而来,也不可能独身而来。
但外边埋伏着的人都是裴家杀手中的精锐,主攻暗杀,裴复自信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在这么长的距离里察觉到他们,可面前就出现了一个。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客栈,竟然卧虎藏龙。”
小二对周围骤起的杀意视若无睹,神色自若。
“裴家主客气了,这里没有龙,没有虎,只有一个无名小卒。”
“能在青夫人手下做事,怎能算作无名小卒?”这位青夫人,即是此店老板娘,亦是小二口中的老女人。
小二打了个哈欠,显然对这个话题无甚兴趣。
“你要问什么就问罢,我已困了。”
裴复一时竟摸不准,面前的人究竟是狐假虎威,还是真的身怀绝技。
不过眼下并非为这件事烦心的时候,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急着去做。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打扰了,只想问问小二哥,这几日可曾有与我差不多年纪的人带一个小女孩路过。”他问的自然是裴显和裴珬。
小二几乎毫无犹豫,“有啊,昨日午时才走,我就说那男人眼熟,原来是你们裴家的人。”
得到消息,裴复也不愿再耽搁,立马拱手告辞。
但没走两步,他又转身说道,“劳烦转告青夫人,裴复择日再登门拜访。”
眼见着人走出大门,小二把手上快要翻烂的账本丢了出去,这店里成天没有生意,哪里来的那么多账看呐。
他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冷汗,方才的沉稳都是装出来的,就连门外还有人埋伏也是猜的,但好歹算是保住了小命。
裴复走出酒楼,又回头看了眼牌匾上“胡不归”三字,若有所思。
一个身穿夜行服的人从酒楼的房顶上跃下,落在裴复面前。
“禀家主,六小姐的确已不在这里了,看样子是昨日走的。”
裴珬眯起眼睛,眸中有笑意,“看来他耍了我。”
黑衣人不知裴复话中的“他”指谁,故没有答话。
“这店里的小二倒是个机灵的,难怪被青女信任,安排在这里,物尽其用。”
裴复自说自话,黑衣人更懵了,索性退回他该待的地方,很快融进夜色里。
这个镇子名叫黑石,看似微不足道,但其实是青州通往株洲的一处要道,也是离开丹颐最近的一条路。
裴复并不肯定裴显会从这里离开丹颐,但他知道青州是必经之地。
青州之所以为青州,便是因青夫人的名号,只要有人路过,都逃不过青夫人的耳目。
“胡不归”酒楼只是青夫人众多耳目中的一个,裴复也没想到,裴显会蠢到直接住了进去,看来他是真的很着急,着急着要把裴珬带离丹颐。
裴复一个人立在清冷的街道上,瞳孔里像是浓缩了无尽夜色,黑夜无边,几乎将他也吞没进去。
…………
株州境内,裴显正头疼着。
他带着裴珬离开京城三四日,日夜不休的赶路,只为了在被裴复追上之前离开丹颐。
眼见着沧泯江已在眼前,裴珬却病了,高热不退,他不得不先停下来,在郾城边上租下一间农舍。
农舍的主人只是一对普通的老夫妇,儿女在郾城里的大户人家里做仆役。
事发突然,裴显当时无措,以父女之名抱着晕过去的裴珬上门求救,老夫妇心软,好心收留了他们,还把平时儿女住的茅屋让了出来。
裴显不敢往城里去住客栈,自然高兴,到药铺拿药时也会把脸挡起来,生怕被人认出。
裴珬的病来得快去的也快,大夫说她身子太弱,长途颠簸才引发的病,老夫妇得知后力劝他多留几日,给孩子养病。
他犹豫许久,自知前路危险重重,此地更是不宜久留。
但看着裴珬苍白的脸色,平日里爱闹腾的小丫头病怏怏的,他就有些狠不下心。
裴显最终还是留下了,马车上颠簸,他想着让裴珬睡个好觉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