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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玉的叙述戛然而止,裴绫却有些回不过神来。
“说完了?”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随玉坦然。
“你既然还念着旧主,何以与我谈条件?”
随玉咬了一下下唇,苍白的唇色变得嫣红。
“将军府曾收留我,于我有恩,我虽想做自由之人,却不能抛却信义。”
“你的心还向着他们。”裴绫笃定。
“三哥,你或许真误会了她。”
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两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门口,只见裴思锦悠闲的推开门,如同寻访老友般淡然,裴绫不知道她葫芦里藏了什么药。
“随玉姑娘。”裴思锦的目光落在随玉抱着的琵琶上,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你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因为即使你不说,我们也很快就会知道,你想隐瞒的一切。”
随玉眉头一皱,很快想明白了裴思锦的意思。
“你们抓住月娘了?”
“月娘?”裴思锦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城东的崔月娘,想必你听过她的故事。”裴绫给她解释。
裴思锦想起那个翻出窗的灵巧身影,以及崔家空空如也的院子......
“她就是崔月娘?真好奇芜菁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先把裴思锦的恶趣味按下不表。
她顶着裴绫怪异的目光,假咳了两声。
“我当然不会这么早把她装进笼子里,我还得靠她,找到你们背后的人。”
裴思锦目光灼灼,气势逼人。但随玉已不是从前怯懦温顺,只会躲在随欢身后的女子。
面对威胁,她表现得很淡然。
“月娘告诉我,他们失误了,这意味着他们早已是别人嘴边的肉,裴姑娘,你是如此愚蠢的人吗?”
如果鱼原本就在网中,何须再用鱼饵去钓?
“那我问点有意思的吧。”裴思锦走过去,在裴绫身边坐下,“你口中的将军府,是哪个将军府。”
乜国不同于丹颐,这个国家有着悠久的历史,这也意味着,它的权力构成更加复杂,个人的力量在整个国家中微乎其微,真正有话语权的,往往是一个世袭家族。
裴思锦估计着随玉的年纪,将时间往前倒推十年,那时的乜国,有能力做出这样计划的,只有两个可能。
“是卫国将军府,还是齐国将军府?”见随玉不答话,裴思锦干脆直接问她。
随玉抿着唇,似是下定决心要将她的“义”坚持到底。
裴思锦并不意外,她扯了扯嘴角,但笑意很冷。
“你要知道,我不是裴绫,不会怜香惜玉,也不会念着与你的交情。”
闻言,裴绫看向她,像是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随玉沉默,却并未犹豫,但当裴思锦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一阵清脆的琵琶乐声响起,裴思锦和裴绫的动作在思考之前,他们几乎同时拔剑,靠着轻功跳到三步之外的地方。
双方之间的桌子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击中,竟直接被破成了两半,一时间木屑纷飞。
随玉的衣带随气浪飘起,她的手指很白,很细,放在琵琶弦上,一滴血珠从指尖滴落。
裴思锦难掩震惊。
她瞥了一眼自己那一瞬间被气划开衣袖,又看向已站在窗边的女子。
“那是...你的武器?”
即使已经亲眼见到,她仍不愿相信,或是不敢相信。
随玉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因此她没有愚蠢到留下来跟他们废话,而是利落的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轻功荒废不过是敷衍崔月娘的借口,逃命的功夫,她可是从未敢落下。
裴绫想追,裴思锦拦住了他。
“五妹?”
裴思锦看着窗外洁净的天,将软剑收入剑鞘。
“以乐音凝气,若假以时日,她未必会比郭禹差。”
“你想将她收为己用?”裴绫显得不太高兴。
裴思锦从地上捡起一张还算完整的凳子,扶正,坐下。
“不,我打不过她,显然你也不能。”
裴绫被戳到痛处,有些尴尬,故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你打算怎么办?”
“事情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她脑海中思绪万千,却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来,只好叹了口气,打算将错都归到裴绫身上。
“三哥,你这永新城也忒不安宁,家主果然慧眼,早将你看透了。”
裴绫好奇,“父亲说我什么?”
“粉饰太平。”
裴绫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笑了,“是这么回事。”
裴思锦有些心疼的理了理袖子上被划破的地方,然后站了起来。
“永新城的水深,京城也浅不到哪里去。咱们得赶紧去与郭禹和芜菁会和,到时打起架来才不至于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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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芜菁追着崔月娘的踪迹,一路到了永新城外。
芜菁的追踪功夫一向是出类拔萃的,但离开城里喧闹拥挤的人群,在无法伪装的官道密林里,她不得不拉远了跟踪的距离。
崔月娘的轻功也不差,且专挑偏僻难行的小道,芜菁好几次差点把人给跟丢了。
穿过官道旁边的密林,接着便是上山。
没有山路,更加密集的树林里布满野草和荆棘,芜菁意识到这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去处,即使被人发现,他们也会有无数条退路。
崔月娘似乎走的很心急,一次芜菁不小心踩断了一截树枝,她却毫无反应。
芜菁跟到半山腰,密林中藏有一间破庙。
她看见崔月娘走进去,于是自己跳上了庙顶。
破庙年久失修,屋顶上已没有几块完好的瓦片。芜菁找了一处还算结实的屋脊落脚,虽然站的难受些,但恰好能听见庙里人的对话。
她看不见人,只听见崔月娘说:“小玉想留下来。”
“她背叛将军了?”说话的是个男人,声音有些苍老,但中气很足。
“不,她或许只是觉得自己没有暴露,还能继续留在这里,等我们卷土重来......”
“你在包庇她!”男人质问。
芜菁接着听见鞭子挥舞时破空的声响,然后抽在了人的身上。
女子闷哼一声。
“属下...知错。”
“你最好没有跟她一样,叛徒的下场只有一个。”
男人的话语中透出狠厉,芜菁却忍不住笑了,接着,她便听见了她想要的东西。
“这几月以来,陛下受妖言所惑,对将军已不如从前亲近。咱们的行踪也已经暴露,丹颐的事得先搁一搁,咱们得立马回乜都。”
“可小玉......”
“我自会让人去料理,你要做的,就是把心收回来,然后全部投入到乜都的大事中去。”
“是。”
芜菁估摸着墙角已经听的差不多了,她随手拿起一块残缺的瓦片,从庙顶的漏洞里丢了下去。
瓦片落地,发出犹如瓷器破碎的声音。
接着,芜菁便听见剑出鞘的声音,以及鞭子破空的声音。
“什么人?!”男人的声音强装镇定,芜菁还是从中听出了慌乱。
她跳下庙顶,选择从正门堂堂正正的走进去。
破庙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尊显然许久没有修葺过的佛像,佛慈悲的面目已变得斑驳不清,面前的香火多年无人供奉,只剩残烛与灰尘。
男人握着鞭子的一端,站在佛像前,满面凶相,很是讽刺。
“是你!”一旁的崔月娘惊呼。
芜菁循声看过去,看见她脸上新添的一道鞭痕。
“看来你就是那条漏网之鱼。”
崔月娘脸上惊恐的表情如同见了什么妖魔鬼怪,持鞭的男子见了,一时有些无措。
“月娘,这是怎么回事?!”他急于弄清目前的形势。
意外的,崔月娘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你究竟是谁?”她小心提防着芜菁,整个人都绷紧了。
芜菁缓缓地抽出腰间银蛇般的软剑,有些俏皮的歪了歪头。
“裴家一个无名的杀手,名字不足为道。”
“不对!你不是裴家的人,我都看见了,那天......”
“你这样就不够聪明了,我进来时还在想,若你能什么都没看见,我或许还能看在你的好姐妹的份上,留你一命。”
崔月娘惊觉说错了话,她下意识丢了剑,捂住自己的嘴。
“不!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
“月娘!”男子气急,自己培养出来的人,却在还未出手时就露出了怯意,他在面子上也过不去。
“衡叔,你不明白,那天夜里,如果不是这个人背后的势力,我们不会...不会败的那么惨。”
她仿佛又看见昔日的兄弟姐妹倒在血泊中,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始终坐在一顶朴素的轿子里,他们拼出性命,连别人的衣角都碰不到。
“你究竟是谁?”崔月娘再问,这似乎已成她的心结。
芜菁无意与她纠缠,手腕一抖,利剑便如闪电一般刺出,直指崔月娘的面门。
她压根没打算留活口。
崔月娘惊慌的睁大双眼,她忘了躲,手中已没有剑,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一条长鞭缠上芜菁的剑,被称为衡叔的男人出手了。
“还傻愣着做什么?等死吗!”
崔月娘被骂了一通,才回过神来,捡起自己的剑上前应战。
虽是二打一,芜菁却应付自如,相反的,崔月娘和衡叔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芜菁的软剑十分灵活,他们苦于应对无策,很快败下阵去。
衡叔被芜菁一剑穿喉,血污满面,很快没了气息。
崔月娘倒在满是尘埃的地上,她身上的伤口不少,失学让她的脸色不太好看,但芜菁刻意避开了要害,暂时留下她的性命。
“来说说吧,你们剩下的人在哪里。”银色的剑尖抵在崔月娘的喉咙上,她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和恐惧,一动也不敢动。
“我们的人,都已被你的主子杀尽。”
芜菁手上轻轻用力,剑尖便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你当我是傻子,还是当你们的将军是傻子?仅靠你们十几个人就想从内扰乱丹颐,踏过沧泯江?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要杀便杀吧,不用再跟我废话了,否则等裴家的人到了,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生死存亡之际,崔月娘反而硬气了。
芜菁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她收了剑,在崔月娘面前悠闲地踱步。
“威胁我?你以为我留着你的命是为了什么?既然身为小角色,就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一个不甘,一个散漫。
崔月娘自认打不过她,也说不过她,干脆躺在地上,放弃了挣扎。
透过残缺不全的庙顶,灰白色的天空映在她的眼睛里,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像是嗅到了命运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