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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进了将军府。
那时我还不大会记事,但我知道将我卖出去的不是我的爹娘,我从没见过我的爹娘。
将军府很大,但将军不喜奢华,府里的夫人小姐们住在内院,而我是她们的仆人中的一个。
将军府中有专门的人教我们武功,几个月后,主管将我带到将军面前,同在的,还有十余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其中有男有女。
将军说我们很有天赋,他说我们该为乜国,为我们的祖国,出一份力。
我从不知乜国给了我什么,但将军告诉我们,我们要时刻准备着为它献出生命。
后来,我们被秘密送到丹颐。
我们拥有相似命运的十四个人,被赋予了不同的使命,去往不同的地方。
在离开前,将军答应我们,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带着乜国的军队,收复每一寸失地,来带我们回家。
但我从未期待过,我早知自己没有家。
这天下于我只有来处与归处,没有乜国与丹颐。
我被将军府的人卖进了一个叫杏花楼的地方。
我看着带我来的那人满面红光的收下鸨母给的银子,一幅贪婪谄媚的穷酸样,但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冷,是警示,是提醒,他要我记得自己来自何处,背负着怎样的使命。
我很乖,不哭也不闹,鸨母很满意,赏了我一块糕点吃。
同一天被卖进来的女孩里,大多是哭天喊地的,鸨母可不是会哄小孩的善人,我听见她把人丢给楼里的打手,说,“给我收拾妥当了。”
在她眼里,我们只是明码标价的物品,只要好好收拾一顿,不哭不闹的去接客,给她把拿出去的银子赚回来,就够了。
但那天有个孩子跟我一样,她站在我身边,但没有接鸨母递过来的糕点。
我看见她眼里有泪,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我看了看手里的糕点,掰成两半,把一半递给她,“吃饱了,才有力气。”
我告诉她,但并非是想鼓励她逃跑,我看清了她的眼神,那是认命,也是不屈。
这或许看起来矛盾,但其实并不。
认命不是顺从,是无路可走的安然,不屈不是不顾一切的反抗,是绝处逢生的坚强。
我敬佩这样的人,所以我愿将食物分她一半,使两人看不见的命运交叠。
鸨母很喜欢我们两个,给了我们自己取名的权利。
她几乎没有犹豫,像是早就想好了,取了“随欢”二字。
而我没有方向,没有目的,追着她的脚步,取了我原本名字中的“玉”字,唤作“随玉”。
我后来问她,她悄悄告诉我,将她卖进杏花楼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从此抛却姓名,重活一世,所以她早为自己想好了名字。
随心所欲,万般皆欢。
随欢。
她或许没能随心所欲,但的确做到了万般皆欢。
赵妈妈曾是楼中的花魁,随欢刚进楼里,做过几天她的侍女,那时她就很喜欢随欢。
后来赵妈妈傍上有权势的恩客,翻身做了杏花楼的主人,便将随欢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
我讨了个便宜,得以学习一直青睐的琵琶,随欢胡闹似的去学琴,说什么要与我合奏,做永新城里独一无二的双生花。
随欢是个性格豪爽,但较真时又敏感纤细的女子。
在杏花楼十余年,随欢结识了许多人。其中不乏行走江湖的侠客,富甲一方的商人,高官及他们的公子。
我则一直站在她身后,抱着琵琶,做个温婉贤淑的跟班,竟意外的觉得幸福和满足。
我希望能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哪怕在别人眼中看似悲惨,但我知道,这是随欢寻找自由的道路。
她若出身高门,一定会是个行遍天下,惩凶除恶的自在侠女。
我追随她的脚步,如同她追寻自由。
但我忘了,我早被人用二两银子卖进了将军府,我并不自由,也无自由的权利。
月娘到杏花楼闹事那日,阳光明媚,云淡风轻,是个极好的日子。
我还记得自己给随欢剥了两个橘子,劝她早些与裴家的三公子做个了断。
不可否认,最初撮合他们两人,我是怀有目的的。
但我没想过随欢真会爱上那个男子,我并不想要看见她为此哀愁的样子。
楼里突然变得吵闹起来,已太久没人敢在杏花楼闹事,我们走出去,随欢倚着栏杆,而我站在她身后。
对她而言,那是个看过即忘的热闹。
对我而言,那是入了将军府便逃不脱的宿命。
月娘带着她的女儿,我甚至不知那所谓的“女儿”会否就是当年的我们。
她与赵妈妈理论,我听了一会儿,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她原是来卖女儿的。
这场景似是与当年重叠,只是赵妈妈拒绝了她,我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我认识月娘,自然也知道她的目的。
他们用十年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如今到了收获的季节,还不忘留下下一季的种子。
她在找我,也在播种。
我想她当时已在人群中看见了我,才如此笃定我在,但我确实没能与她目光相接,十年过去,我们都已不是当年战战兢兢,牵着对方的手,随时打算为对方豁出性命的小孩。
当晚,我与月娘想见。
我站在房间的窗边,她站在杏花楼后的小巷子里,借着月光,我能勉强看清她的脸,与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我记得她是微笑着的,在这异乡见到伙伴,或许她见到我是觉得开心的。
“不打算来个拥抱吗?”她问,自以为诙谐幽默。
我指了指下面,“轻功许多年不用,已荒废了,这里太高,我下不去。”
她显得有些失望,但或许她失落的神色只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
“小玉,我们失误了,丹颐的局势远比看起来复杂,我们的人死了大半,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并不知道她所说的失误是什么,事实上,在这一夜之前,我甚至都要忘了自己只是将军府的一枚棋子。
我没有回答月娘,而我的沉默让她意识到我并不愿意帮她。
“你背叛了我们?!”
我并不明白这有什么难以置信。
“有人将我卖入将军府,将军府把我卖给杏花楼。月娘,我没有背叛谁,我只是别人交易的物品。”
月娘很生气,她不生气才奇怪。
“你的身份是改变不了的,小玉,无论你帮不帮我,你都是来自将军府的奸细。”
月娘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夜色里,我彻夜未眠。
月娘说的没错,我始终是从将军府走出来的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