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慕华见对方神色松动,面有凄色,继续道:“如今朕已经落到如此地步,心如死灰,回首往事恍然如梦,只想避开这纷争杀戮寻一片净土了却残生,恳请将军成全。”
说着话,他作势要下马行礼。
章庆白终究不忍,叹息一声道:“罢了,今夜就当章某没有见到你便罢了!”他将手一摆,“退后!”
兵士肃然而退,闪开一条缝隙。
夜慕华大喜,拱手道:“多谢将军!”
一行人打马从缝隙中如丧家之犬般急急而行。
一名副将瞧着忍不住凑近祈震小声道:“将军,你若这般被风卫知道只怕……”
章庆白脸色变了几变,手握紧了缰绳。
这时,行到最后的一个骑兵放缓了马儿,他身材偏瘦小,回过头,脸笼在斗笠中看不清容貌,只是那目光有些灼人,他似乎笑了笑。
章庆白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坐骑突然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前蹄猛地扬起,将他从背上摔了下来!
脸,咯在泥地里,似乎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划过左脸一阵刺心的痛。
“将军!”手下人急忙下马来扶,待他站起身,对方的人马已经去的远了,唯见雨势不减。
他摸了摸脸,指头上一片粘稠,看样子应该是被什么划了脸,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泥泞,心里总有种诡异的感觉。
“将军,你……”副将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无妨。”他甩头将那种不好的感觉抛开,踩蹬上马,“回城!这件事不许一个人说出,否则定斩不饶!”
“是!”
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终于尘埃落定,雨停了,皇城里的街道上被雨水冲刷后依然有残余的血迹,阳光升起,万丈光芒。
一队队士兵有条不紊地在来回巡逻,马蹄声溅起一片的水花,一人高喊着,“……郡主有令,暴君夜慕华者已经逃遁,叛逆者伏法,百姓无虑可照常开业生活……所有兵士一律不许扰民!……”他绕城而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终于,紧闭的门铺吱呀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脑袋,再接着其他的门也被打开一半,探出几个人,还有的甚至小心翼翼地试着出门。
街面上渐渐有人走动起来。
这是颠覆西凉后的第一天早朝,正乾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一道垂挂的珠帘后隐约一个娇小的身影。
丹樨台上铜雀嘴里袅袅白烟,宫女太监侍立两边低眉垂眼。
台下稀稀拉拉地站着些文臣武将,永安候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百里益则小心中稍稍有些雀跃。
其他的人神色不一,有的沉默,有的惴惴然,有的偷眼看别人表情,还有的满脸的不甘不愿。
确实,不过一朝一夕间,他们还在迷糊间西凉便被彻底颠覆,转眼便成了亡国之臣,新的主子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这让他们震惊而不能置信。
纵观今古也只有废后曾有此为。
此时,一缕阳光泻入大殿,烟雾袅绕的金碧辉煌中一如既往的庄严而肃穆。
刚提拔的大太监连公公躬身道:“启禀主子,谢相、杨大人、李大人……告罪说是身体有违,卧床不起。”
透过珠帘葛黎淡淡地哦了声。
连公公踟蹰了下,又道:“朱大人着重孝,阖府挂白,说是为……呃,为西凉落入,那个……痛悼……”
他说得吞吞吐吐,斟酌再斟酌,只怕有所维和。
实际上原话则是:西凉落入妖物逆贼之手,生为西凉之臣无力回天,然有一腔热血……誓死不同朝,痛之悼之……
有不少人微侧了耳一方面想要听听这新主子的反应,另一方面不禁流汗反省自己的不忠不孝。
葛黎又淡淡地哦了声,道:“朱大人如此行径确实为忠臣之所为,既然如此本宫就成全了他!来人!”
追风应声而出,“属下在!”
葛黎道:“朱门一氏,合家抄斩,九族之内不得漏网一人!”她冷冷一嗤,“本宫没有兴趣多年后面对一个来复仇的朱家后人!”
“遵旨!”追风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大踏步地向殿外走去,披着的甲胄映照着阳光刺眼之极。
一时间,大殿中死一般的寂静,连彼此间喘气的声音都听得见。
朱文济,内阁大学士,才富五斗,性耿直,在西凉颇有威望,然而只被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定了生死。从此,朱氏一族灭绝!
懒懒地,葛黎道:“本宫如此处理,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两股战战地,终于有人压抵不住这强大的气场“扑通”一声腿一软跪倒在地。与此同时,不知是谁喊了声,“女皇万岁万万岁!”哗啦啦地跪倒一片,匍匐在地,簌簌然不敢抬头。
葛黎道:“免,夜慕华无德无意,人人得而诛之。如今西凉已灭,新朝即立,还望众位臣工恪守本职,尽心尽力辅佐新朝。”
“臣等遵旨!”齐刷刷的声音响应。
葛黎很是满意,道:“退朝!”说完,很干脆利落地起身,一阵环佩叮当转入了内殿。
匍匐在台阶下的群臣噤若寒蝉般,好久都没有动。
而当日,内阁大学士朱文济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接着是御史李大人……
于是,第二日早朝时,连颤巍巍抱病多年的于阁老都上了朝,谢相也沉默地站在了他原先站着的位置。
葛黎很透过珠帘俯视着底下,尚没有完全消肿的嘴角勾起,凉薄而冷厉。
百里益排众而出,道:“新朝既立,应有新的国号,请郡主示下。”
葛黎沉吟片刻,道:“凤也,涅盘重生,翱翔四海!本宫诚以为可以凤兮为国号。众臣工以为如何?”
“郡主英明!”下面一呼百应。
百里益踟蹰了下,看了眼杨安。
杨安出列,道:“凤兮新朝,万象更新,臣等必然尽微薄之力扬我凤兮之威名,但如今国无新君,此乃不妥也。”
有人附和着。“是,是,杨大人说的是……”
葛黎不动声色,道:“那么众位臣工以为呢?”
杨安恭谨地道:“郡主文才武略,决断于千里,臣等以为此位非郡主莫属?”说着话,他跪倒以头抵地,大声地,“臣等愿意拥戴郡主即大位,臣等愿意誓死效忠!”
“臣等愿意誓死效忠,请郡主登大位,扬我凤兮国威!……”百里益跪下,身后接着又跪下几名。
“哦?”葛黎挑眉,微微一笑,漫漫地道:“谢相以为呢?”
谢相低头跪倒,永安候跪倒,一个接一个,大殿里所有的大臣们都跪倒在地,行三拜九叩之礼,“臣等恭请郡主登基大宝!”
声音齐整而响亮,如排山倒海般惊动了琉璃瓦上栖息的鸟儿,呼啦啦地飞起。
当日圣旨下,西凉改国号凤兮,葛黎登基为帝。司天监择黄道吉日,礼部筹备登基大典;同时,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免全国两年赋税,普天同庆。
第三日,珠帘依然垂挂,文武臣工肃立两边。
杨安奏道:“旧朝已废,凤兮国立,然后宫之人得有个去处,请郡主示下。”
除了死在皇城下的百里兰依,如今后宫里除了凤妃还有其他嫔妃,她们的去留对于一个新旧朝代更替来说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事情,更何况新朝的皇上是个女的,后宫嫔妃再想邀宠上位是不可能的了。
葛黎支起额,道:“杨大人有何高见?”
杨安道:“前朝不复,嫔妃要么殉葬要么礼佛,此乃多年祖制。臣以为这些嫔妃可迁入娘娘庙落发修行,个别份位高的,可以在宫中设了庵堂,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葛黎默了默道:“也罢,不过,若是有不愿的,便散了银钱任她去留,可任意嫁娶。”
“可是……”杨安觉得不妥。
但是有女儿在宫里的却欢喜,无论如何女儿不用守着青灯古佛就是幸事,忙着叩头谢恩,“郡主英明!”
杨安闭了嘴。
葛黎转向百里益道:“听闻夫人身体微恙,可好了些?”
百里益忙道:“好了些,劳郡主牵挂。”
葛黎道:“姨母对我有养育之恩,自然挂心的,小连子,宣梁太医并陈太医按时去百里府走走,好好看顾夫人的身体。”
“是。”
这份殊荣让不少人对百里益侧目,有人暗叹杜家与百里家斗了一辈子,最终还是落败家破人亡,而百里家如今就要扶摇直上了。
反观之,百里益则沉定了许多。对于他来说,荣华富贵固然重要,但是眼睁睁地看着百里兰依的死,百里君临的疏离,心里未免伤痛,曾经的意气也颓废了许多。
他道:“谢郡主。”停了下,“臣有本奏,凤氏嫁臣多年,温良贤淑,端庄大度,臣想要扶她为正妻,有生之年,不离不弃,请郡主恩准。”
葛黎慷然应允,道:“爱卿是重情之人,本宫甚是欣慰。如此,加封凤氏为一品荣国夫人,月八十石,赐黄金百两,霞帔如意。”这般礼仪是等同于公主制,是天大的荣耀。
百里益感激涕零,愈发觉得当年善待葛黎,宠爱三夫人是明智之举。
接下来,葛黎又处理了些奏折便宣布退朝,如往常一样,她走下宝座后走向一边的偏殿。
站在殿门前,她举手屏退随从,透过重重的帐幔隐约看见那如玉般的人儿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她突然有种感觉,似乎那人顷刻间便会离自己而去,如那云山幻海飘渺而无可寻之踪迹。
心慌得厉害,她扶住了一边的多宝阁捂住胸口喘了几口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