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三世轮回

  三夫人却惊喜万分,要知道得到这高僧的指点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忙推了推她。

  葛黎上前,盘膝坐在惠普的对面,四目相对。

  一是经历人生沧桑世事人情,洞察秋毫;一是经过三世轮回,纵然眼眸清明澄净却难以探得深浅。

  惠普的神色愈加惊诧,他精通星术命理能测人过去未来,自诩高僧,奈何却只能看见这明媚少女的前生,不见后世。

  缓缓地,他道:“这位小檀越骨骼清奇,天生贵胄,前生却双亲无靠,寄人篱下,虽有贵人相扶却奈何无福缘,五岁时便有夭折之相……”他皱眉,这命格明明在五岁时便成了一缕幽魂,现在竟然安然无恙,任他窥破天机也不能看明白她的后世之路,不禁又惊又疑。

  葛黎镇静下来,微微一笑,如花儿绽开,纯净明媚,道:“想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续我阳寿,承欢姨娘膝下尽儿女之孝。”

  惠普目中闪过丝茫然,道:“或许是,只是……”他苦苦思索总是觉得不可理解。

  葛黎无意再停留,望了眼那棵菩提树,轻轻吟诵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说着,她扶住愣神的三夫人,“姨娘,大师在打坐静思,我们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三夫人早就被惠普一番话惊了三魂六魄,懵懵然由着她拉着走了。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身后惠普大师反复吟诵着这四句诗,只觉得博大精深,禅机内藏,再细想犹如醍醐灌顶,一时间如痴如狂。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一棵松树后露出一角绿色裙角,随即便消失了。

  “呜……”三夫人突然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惊得葛黎和周嬷嬷手足无措。

  葛黎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三夫人哽咽难言,断断续续地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那年姨娘疏忽大意,赵氏那贱人怎么能得了手?……她嫉恨我便罢了,还要害我的黎儿!……可怜的黎儿,都是姨娘无用……若是你有个好歹你叫姨娘如何活下去……”

  葛黎先是震惊再就是潮水般的感动,她的姨娘虽然荏弱不堪但是待她如己出,在听到老和尚悚人的箴言后第一时间不是怀疑不是厌恶,而是自责、后怕。

  葛黎,当真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却也是这世上最最幸福和幸运的人。

  她红了眼圈,柔声道:“黎儿好好的……姨娘不哭……”

  周嬷嬷等人也忍不住落泪,却是欢喜欣慰的泪。

  就在葛黎和三夫人的马车离开不一会儿,另一辆马车也离开了相国寺,马车上那绿衣少女如木雕般坐着,手神经质地绞着绢子,耳边还回响着惠普大师面对那少女的话,“……骨骼清奇,天生贵胄,前生却双亲无靠,寄人篱下,虽有贵人相扶奈何无福缘,五岁时便有夭折之相……”

  夭折之相?明明有夭折之相却毫发无损,甚至聪慧绝伦无以伦比!

  她出身尊贵,娇养着长大,因为父亲与百里益同朝为官,曾与当年闺阁中的百里兰依有过几面之缘,对这寄居在百里府的葛家姑娘倒有几分印象。这葛家姑娘年龄小,又身份尴尬,几乎没有机会在贵女面前露脸,也不曾听说有什么过人之处。

  听说还差点溺水而亡,而好像就是在那次溺水醒来后,葛家姑娘的名字一日比一日响亮,神童之名更是公认。骤然,一个臆想如一道闪电击中了她,让她心跳如狂,冷汗涔涔而落。

  该死的人没有死反而脱胎换骨,心有七窍之玲珑,这真是诡异至极。难道说,是妖物作祟?她想起葛黎那张粉嘟嘟的脸,一贯甜美无害的笑容,仿佛看到了面皮下的青面獠牙。更让她不能忍受的是那年在栖霞山上看到百里君临与葛黎联袂而来,语笑晏晏,让她嫉恨,让她疯狂。

  不行,她绝不能让这妖女毁了百里世子,那般芝兰玉树般的人物纵然不是她的,也不能是那个妖女的!

  她握紧了拳头,全身正气凛然,转瞬却又颓废下来。

  她很清楚,凭着百里家的权势和葛黎的神童之名,即使她指出她是妖物附身又如何?只怕旁人会将她看做疯子,这该如何是好?

  她一时间头疼欲裂,这时车厢猛地一撞,骇了她一跳,喝道:“怎么了?”

  车外传来车夫惶恐的声音,“姑娘,是小的疏忽,前面有人挡了路。”

  她松了口气,皱眉道:“去看看怎么回事?别耽误了赶路。”

  “是,姑娘。”

  等了片刻,那车夫回来道:“回姑娘的话,前面有人争吵堵住了路,是个公子纵马撞了人被那庄稼人堵住了,要评理。”

  从皇城到相国寺有一条官道,这条路是岔道,因为超近所以大多数人喜欢走这条路,路旁是零零落落的几座茅舍,时有农人和牲口之类在路上来往。所以来往的马车或人马撞着人也不算是稀奇。

  姑娘嗤了声,道:“评理?哼,不过要银子而已!那人真是个小气的!”

  车夫道:“好像那公子没带银子。”

  姑娘不耐烦起来,撩开帘子的一角,远远看过去,几个庄稼人拦住一个牵着马的少年公子义愤填膺,指手画脚。旁边一个妇人怀里靠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妪。很显然这少年公子的马儿不小心撞着了老妪引来了她的家人吵闹。

  那少年公子面红耳赤,摸样很是狼狈。

  贴身丫鬟也凑过来,仔细看了两眼,惊讶地道:“姑娘,那个,那个好像是表少爷的朋友……叫什么,杜什么……”

  那姑娘本来听了表少爷三字便沉了脸,耳尖地听到杜字,眯起眼又仔细看了几眼,她敛眸想了想,唇边闪过丝阴冷。她吩咐丫鬟,“既然是表少爷的朋友,你送银子过去帮他一把。”

  “是。”丫鬟应了,爬下马车,那姑娘静静地等待着。

  不多时,丫鬟回到马车上道:“果然如姑娘所猜,那位公子无意中撞倒了那老妇人,被她家人揪住要赔银子。可惜,他的银子在后面的随从身上,一时间脱身不得。”

  姑娘嗯了声,道:“走吧。”

  马车刚走了两步,只听外面一个声音道:“这位姑娘请留步。”

  姑娘默了下,示意丫鬟撩起帘子。

  马车外那少年公子文雅俊美,脸色微微涨红,抬眼看过来不禁呆了呆。

  姑娘微微一笑,她向来对自己的相貌有信心,若是她肯,也不知道西凉有多少好儿男想要登门求娶,只可惜偏偏那人对自己不屑一顾。想起那人,她紧咬银牙,又是怨恨又是爱,心里五味杂陈。

  她稍稍敛了心神,端庄矜持,道:“公子还有何事?”

  那公子察觉自己失态,脸儿更红,撇了脸,嗫嚅道:“那个,那个……今日多亏姑娘相助,在下杜锦城感谢不尽,还请姑娘告之芳名,他日将银子送回,并聊表谢意。”

  姑娘抿唇一笑,道:“杜公子客气了,小女子谢氏婉莹,表哥与公子交好,小女子也曾与贵妃娘娘交往一二,今日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杜锦城微愕,看着对方清丽端庄高贵大方必然出自大家,却想不到是谢相嫡幼女。要知道谢婉莹也是西凉出了名的才女,是贵家公子所求佳偶。一时间,他局促起来。

  谢婉莹眸光微闪,心中已经有了算计,绽开一抹矜持却优雅的微笑,放下了帘子。

  杜锦城站在路旁愣愣地目送马车渐渐远去,脑海里都是对方的娇容高雅,心儿魂儿都被牵了去。

  边关,绵延的苍山黄色和绿色斑驳相间,广袤而空旷。一座山城孤零零地矗立在天地间,城门紧闭,城楼上一面百里大旗在风中猎猎而响。

  荒野中,一只灰狼荏苒而行,左右嗅了嗅,再抬头往远处张望。突然,它警觉地竖起双耳,随即纵身一跃,疾奔而行。

  咻的一声,一道流星激射,那狼长嚎一声在地上翻了个跟头跳起来又往前冲了一截,轰然倒地。

  一阵马蹄踢踏,从地平线上出现十几个西凉骑兵,一人欢呼一声,“中了!中了!”策马奔上去,跳下,拖起那灰狼的尸体,大声道:“一箭贯双目而毙命,风卫好箭法!”

  那引弓的少年将军慢条斯理地将弓箭放下,俊目微微斜睨着,满是不屑和挑衅。

  斜里骑马纵上一个黑衣少年,他眉目精美如画,一双眸子幽暗深邃的眸子给人种冰冷彻骨的感觉。整个人清贵而冷硬,让人不敢对视。

  此时他身体挺直,一手拉开满弓,一手手指扣住箭弦,蓄势待发,很显然目标便是刚才那只灰狼却被对方先下了手。

  注意到对方那挑衅的目光,他嘴角扯了扯,将弓箭抛给后面那人,策马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那随从瞪了少年将军一眼,远远地跟上。

  少年将军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远,身后几人互相看了眼,皱眉苦笑,这两人总是不对付,唉,主子,您派来的世子可是个麻烦呢!真是头疼。

  百里君临策马跃上一处高岗,弃了马,站在那极目远眺。绒绒的绿草冒了出来,像是一道轻烟宛转在脚下,春风尚带着寒意吹拂着他鬓前的乌发,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他想起了那个小丫头,不知道又在做什么,唉,本来想要猎杀那只给她做一个笼袖,防止冬日严寒却被那追风小子抢了先。

  那小子从第一次见到自己就不对付,若不是葛黎的吩咐只怕他早就将自己扔出去了。依着他往日的性情,必然容不得他,只是他是葛黎的人,唉,黎儿的人,就给几分情面吧。

  想到这,他唇角微翘起,一只手忍不住抚上了胸口,那儿跳动有些快呢。

  蓦然,左胸一痛,如同被针挑起丝丝蔓延到全身,喉头涌起一股腥甜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离开皇城时,葛黎从那个葛国质子那里讨了些药暂时压住了毒性,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毒已经慢慢侵入了内肺,若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取得解药,只怕回天无术。

  他的手慢慢握紧,薄唇抿成一条线,瞳孔微敛,望向西陵的方向神情冷漠而凌厉。那些人欠自己的还没有讨回,他怎么可以死?黎儿还在等他,他怎么可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