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门被轻轻叩响,杜锦城步履稳重地走了进来。他肤色偏白,五官清秀,想必来时经过了精心的装扮,着一身雪白绸缎,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虽然尚有稚气,却算得上儒雅风流。
见到秀美典雅的谢婉莹,他的脸微微红了下,道:“谢,谢小姐,在下,好像来晚了些。”
谢婉莹微笑道:“哪里?是我来得早了些。杜公子请坐。”
杜锦城大方地坐到了对面,丫鬟忙斟了茶。
杜锦城道:“把小姐约到这真是有些唐突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推到她的面前,“感谢上一次小姐援手,没有什么回报,这是贵妃娘娘赏赐的,希望小姐不要嫌弃。”
那盒子里躺着一个小小的玉坠子,宛如一滴眼泪,泛着蓝盈盈的光,看着便让人喜欢。
谢婉莹眸中闪过丝喜色,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何必这么客气?再说,这是贵妃娘娘赏的,小女子蒲柳之姿哪里敢要?”
杜锦城本来忐忑自己的行为唐突了,毕竟对方是闺阁小姐,镯子,坠子这般精致的饰物不是随意可以赠送或接受的。对方言不由衷的推脱之词倒是让他笃定了许多,道:“谢小姐谦虚了,小姐的才名远播,锦城仰慕得很,锦城以为这坠子最配小姐的颜色,请小姐不要辜负了锦城的美意。”
谢婉莹抿唇笑着,眉眼弯弯又添了几分颜色,让对方看傻了眼,随即察觉到什么忙低了头,不敢再看。
她笑意更深,道:“既然公子美意,婉莹就收下了,多谢杜公子。”
杜锦城松了口气,道:“不谢。”忙着喝了一大口茶,掩饰自己的紧张。
谢婉莹与杜绣玉同岁,如果不是因为心系百里君临,很可能入宫为妃。谢相为两朝元老为人低调中庸,家风极严向来得夜慕华的倚重,一旦她入宫,说不准后宫有了变数。然而,她错过了入宫的机会,与她年龄相当的如杨絮、武安然都已经嫁了人,甚至杨絮即将为母。相比较而言,她算是老姑娘了,纵然想嫁一时也找不到适合的人选。
杜锦城比她小三岁,正是多情的年龄,她很清楚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里有着倾慕和渴望,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却又觉得失落,在她的心里谁也比不上百里君临!
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本来生得极美,眉尖一簇轻愁,更是惹人怜爱。
杜锦城道:“小姐何故叹气?”
谢婉莹轻轻地道:“前几日我陪母亲回去看望了洪家表哥,原先那么个洒脱的人现如今……”她用绢子去拭泪。
谢夫人的内侄洪兴滔最是纨绔无状,在栖霞山与永安候胞妹发生了口角,不慎堕下山崖废了双腿,这一直是洪谢两家的痛和禁忌。当年除了杜锦城和另一名世家公子在场,还有葛黎。他清清楚楚地记着那个明媚娇小的女孩儿那带着不屑的眼神,更是对“一只两只三只”深以为耻。
因为洪兴滔无状在先,再加上武家、百里家势大,此事最后不了了之,但是几大家族心里都生了怨隙。听到对方提到洪兴滔,杜锦城脸色涨红,有些难堪。
他吃吃地道:“谢小姐,我……我……”
谢婉莹拭了泪,勉强一笑道:“公子莫怪,婉莹只是突然想起有些伤感而已。唉,婉莹知道洪家表哥恣意了些,怪不得别人。”脸上有几分怅惘,“就因为这件事,本来我和武妹妹葛妹妹的情意也浅了些。”
杜锦城愤愤地道:“那般不修容德的女子不相来往也罢!”
谢婉莹道:“总归曾经是朋友,婉莹还是舍不得这份情意的。”微歪头,“婉莹曾听人说起杜公子曾经想请皇上指婚?”
杜锦城脸红了,道:“不是,那是,那是家父的意思……她,那般命格是不洁的……”
谢婉莹惋惜道:“可惜了,葛家妹妹是个惊才艳绝的!”
提起葛黎,杜锦城心头就冒火,不屑地道:“事出反常必妖,沽名钓誉而已!”
那贴身丫鬟突然插嘴,道:“婢子觉得公子说得对,婢子曾听人说过,有女子异于常人,太过于聪明的,往往是妖物附身。”
谢婉莹惊吓,呵斥道:“闭嘴!你胡说个什么?”
那丫鬟嘟起嘴,道:“婢子说得是真话,只有小姐你这般心善的总是想着别人都是好的。”恹恹地退到一边不敢再说。
谢婉莹抱歉地道:“丫鬟无礼,公子莫要笑话。”轻蹙秀眉,“不过,婉莹倒是听说过葛家妹妹幼时曾溺水,被救起后便变得聪慧异常,这正是幸事呢!”
主仆两这一番话听在杜锦城耳里犹如醍醐灌顶,他想起传闻中的葛黎种种过人之举,心中有了个心惊并大胆的揣测,手脚有些冰冷,霍然起身,道:“那个,我先走了……”抬脚便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转回头,“若是有机会,再约谢小姐喝茶。”
谢婉莹盈盈一揖,看着房门被关上,听着急匆匆的脚步渐渐远去消失,她嘴角浮上丝得逞的笑意。
丫鬟凑近,“小姐,你说他信了没有?”
谢婉莹优雅地吹了吹茶末,道:“谁知道呢?”
杜锦城出了茶楼茫茫然行走在人流中,脑海里回响着谢婉莹主仆的话,“……有女子异于常人,太过于聪明的,往往是妖物附身……葛家妹妹幼时曾溺水,被救起后便变得聪慧异常……”
他喃喃道:“是了,是了,一定是妖祟附体!”抬头看见一面幡旗,上面缠了铃铛叮当作响,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缓步而来。
他眼睛一亮,迎上去将老道士拉到了一边,一番谈话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
自从三夫人听了惠普大师的话,葛黎逃过五岁那一死劫自认为冥冥中有神明护佑,更加笃信神佛,虔诚到了极点,甚至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亲自到相国寺上香膜拜。
葛黎感动之余便是哭笑不得,幸好如今的百里府冷清安静,后宅中唯有三夫人,百里益向来是宠信她的,所以进出自由无人敢多说一句。
这一日是十五,三夫人又早早地走了,葛黎在房间里翻看了会儿这段时间追风和百里君临的信,便有些无聊。
她趴在窗前,出神地看着那一树盛开的桃花,想着那龙珠的下落。
这时,银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姐!小姐!”
葛黎蹙眉。
她跑到面前,喘着粗气,“刚刚有人来送信,说是三夫人的马车翻在半路上……”
葛黎变了脸色,喝道:“人怎么样?”
银瓶道:“那人说,说受了伤……”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闪,葛黎已经出了院子,轻、快,如一缕风掠过,她不禁目瞪口呆。
暗影神色自若跟了出去。
百里府门外,一个庄稼人打扮的黑瘦汉子正在徘徊着,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站在自己的面前,眉目如画,贵气人。
他不禁瑟缩了下。
葛黎头脑里满是三夫人受伤的事情,急切地道:“你是报信的?快说,那位夫人怎么了?”
“那个,那个……”那人结结巴巴地道:“小的锄完地回家,看到路上侧翻了一辆马车……旁边,旁边有个夫人,还有个丫鬟……夫人好像伤了腿……呃,因为车夫也伤了,所以央求小的来送个信……”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料,正是三夫人马车上的帷布。
葛黎快速地道:“你带我去!我给你银子!”
这边,暗影吩咐驾来一辆马车,又叫了几个粗壮婆子和两个小厮,她扶着葛黎上了马车,安慰道:“听他说是伤了腿,应该无碍,小姐你且放宽心。”
葛黎点头,急乱的心稍稍平复了些。
一名小厮驾车带着那名庄稼人顺着他指引的方向一路向皇城外驶去。
此时,太阳渐渐西沉,绿野被笼上了轻烟,影影绰绰有几片繁花点缀,葛黎却无暇欣赏只催着马夫快走。
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只听得马蹄哒哒,车轮碌碌,走到前面一片小树林,那人道:“到了。”
几个人下马,路上果然有车轮侧翻的痕迹却不见一个人影。葛黎四下张望着,心里渐渐起了疑惑,不动声色地道:“人呢?你不是说在这儿么?”
那人挠头,“小的也不知道,想必等得急了走开了!……”
葛黎道:“不是受伤了吗?”
暗影道:“先分开找找吧。”
那人连连点头,道:“是,找找,找找……”
四五个分开四个方向一边找一边喊着,“三夫人?周嬷嬷?王富?……”……
葛黎和暗影跟着那人进了树林,头顶上树叶在风中飒飒作响,越往里面走光线越暗,走了一截,前面稍稍宽敞些,那人停住了脚步。
葛黎奇道:“怎么了?”
那人回过头龇牙一笑,道:“人在这呢?!”话音一落,他撒腿便往林子深处跑。与此同时,四周陡然有簌簌之声,银光闪闪,一张网从头罩下。
暗影冷笑一声,手起剑落,银网四散飞落,如片片飞花。
那人扑通摔倒在地,骇然大叫一声,“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