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危急时刻,老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啸声,怪兽甩了甩头似乎有些不情愿,然而那啸声又响起,有着不耐烦之意。它无奈,呼扇着巨大的翅膀冲天而起,转瞬间便消失在茫茫老林上空。
好久,他低低地道:“百里,对不起……阿,阿姐她……”
百里君临眸中戾气一闪,道:“住嘴!”
阿豹骇了一跳,将头低得更低了,断断续续地说着,“……村子里,没人喜欢,只有阿姐,阿姐疼我……没有吃的……所有人都说阿姆……阿姆是妖魔的……女人,我是……是妖怪……没有人喜欢阿姐……男人不要她……”
百里君临想起初遇他时那帮孩子对他的鄙视和捉弄,甚至还有畏惧。原来他是人与兽的后代,怪不得他的面相奇丑。
就是说,那个妇人曾经被所谓的怪兽掳去后来逃出来生下了他,从此被村落里的人视为异物,生怕沾染上不洁净的东西,所以母子三人只能在这老林边缘苦苦求生。
阿姐大了,但是没有男人会愿意娶她,而这样一个家庭没有男人是很悲惨的。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日经过阿姆房前看到房里的正墙上挂着的一串奇怪的东西,长长的干巴巴的,他忍不住道:“如果那个男人触怒了你阿姆和阿姐呢?”
阿豹沉默了,半晌,道:“她们会把他的根留下。”
根?百里君临头脑轰然一响,他能确定那一串奇怪的东西是什么了,那是男人的根!这对母女竟然将反抗的男人根切下挂起晾干作为一样饰品。
他自诩杀人如麻却也不曾见过如此变态的!
阿豹道:“都是我,我的错……阿姐……没有人喜欢……百里……你,你不要生气……”或许是因为野兽的敏感,他能感受到对方那冰冷的杀意,他望着百里君临,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恳求,大的出奇的嘴咧着。
百里君临撇过脸,起身。
阿豹愣愣然看着他,就在他抬步要走的时候,突然道:“我,我知道……你要去,去找女皇……我带你去……”
百里君临回头。
阿豹急切地,“我知道……真的,我,我去过……”
百里君临抿着唇看着他,猜测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据他所知,南风国位于老林深处,与野兽为邻,实际上国民之众比不上其他三国,王宫据此并不太远,最难的是如何潜入。
这个半兽半人的少年或许真的可以指点他一二。
阿豹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手掌心冒出汗来。
好久,只见他点点头,那俊美的脸在月光下如梦如幻,清贵卓然,他想,如果能一辈子跟在这个人,为他役使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咧开嘴笑得没肝没肺,却让百里君临觉得惨不忍睹,调转身,“走吧。”
“嗯。”他欢快地跟了上去。
帐幔一层层一道道像是没有尽头地往前延伸,深处有点点的光点在闪烁。倏然间,有一声闷吼声从最深处传来,像是被困住的野兽发出垂死般的挣扎。
灯光亮了,却是个高高的甬洞,头顶嵌着无数颗闪烁着明亮光芒的小星星般石子,两边光亮可鉴,几道窈窕的人影分花拂柳般缓缓而来,其中一人正是南风女皇。她在那圆形的孔洞前站住了,一只纤细的手按上轻轻拍打了三声,门应声而开。
只见偌大的空间以檀木作梁,水晶为灯,珍珠为帘,范金为柱,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真正是穷工富丽。
然而,一个青瓷碗碎成几瓣躺在地上,里面褐色的汤汁濡脏了地面的一角,榻上勉力坐起一个年轻男子,长眉细目,鼻子挺直,薄薄的嘴唇,如果无视那不健康的苍白和虚胖真的算得上是个俊逸非常的美男子。
现如今他眸子里都是杀戾之气,还有一种深深的悲哀和狂躁不安,他跳下榻刚刚迈了一截距离,像是被什么力量扯着怎么也进不了一步,灯光下,只见有极细的蚕丝穿透他的双肩,另一头嵌入墙壁里。
他颓然站在原地,扶着桌子的手骨节突起,声音喑哑道:“让那个女人来!让她来见朕!”
旁边一个长裙宫人默不作声地将碎片和污渍清扫干净,转身又端起一碗,声音如她脸上的表情一般冷漠,道:“请慕主子吃药。”
男人盯着那碗,袅袅还有热气,咬牙冷笑不语,也不动。
宫人端着那碗靠近,啪的一声,男人伸手又将碗打翻,那碗咕噜噜地打了个滚滚到了角落里,汤汁撒了两人的衣角。
男人冷笑道:“若是想要朕喝这个药,便杀了朕好了。”
宫人的眉头挑了下,想说什么又顿住了,身后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带着丝丝的妖媚,“慕华,你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南风女皇走进来,面纱外的眸子绿莹莹的,微微弯起,道:“这药有助于提升你的功力,这样太可惜了。”
夜慕华盯着她,那眸子里是恨是厌恶还有丝恐惧,他道:“你到底想要如何?这样,我宁愿死!”
南风女皇轻笑了声,纤手伸出。
夜慕华往后退了步,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娇笑一声从那宫人的手里接过第三碗汤药。
“不!”夜慕华激动地大喊,“不要!我不要!”他满眼惊恐地看着对方步步逼近,退无可退一下子跌坐在榻上。
南风女皇视若无睹,用汤勺子轻轻搅动那汤药,柔声道:“乖,别耍孩子气了,来,喝了它,喝了它你的病就好了……”
夜慕华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渐渐迷离,像是被蛊惑般,如乖巧的孩子由着对方将一勺又一勺的汤药送到嘴里,咽下,喃喃道:“我病了,应该乖乖吃药……”
南风女皇很满意地看着他将汤药一滴不剩地喝完,然后,他的眼皮垂下来,困意席卷了他的意识,慢慢地陷入了沉睡中。
南风女皇凝着他,眸色冰冷而妖异,还有丝狰狞。
旁边的宫人适时地递过来一个瓷碗,她接过,握住夜慕华的左手腕,那里有一条黑色的疤痕,她揭开,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沥下,落在瓷碗里绽开一朵朵妖异的红花,渐渐汇成一汪,鲜血依然往下滴着,对方却毫无知觉。
未几,滴了半碗鲜血,南风女皇舒了口气,将碗放进食盒里密封,然后按住那伤口,不一会儿,那伤口慢慢愈合又变成先前的疤痕,只是颜色稍深。
她起身,裙裾层层委地,冷眼睨了那宫人一眼,道:“孤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是。”那宫人低头躬身。
南风女皇哼了声,不再看沉睡的夜慕华拎了食盒缓缓离去。
依然是顺着这条甬道往前走,一道又一道的石门月洞,竟然是另有洞天,与先前那个房间不同,这是个天然石洞,头顶上和地上的石钟石笋参差交错,凝成的水珠滴落天长日久成了一个个小窝,水波荡漾。
再往里走,空气渐渐变得混浊,不知道是人的还是其他野兽的骨架层层叠叠地散落在石洞的角落里。
忽地平地起了一股狂风,碎石和其他在空中撞击向四周迸射,南风女皇避在一块钟乳石后,耐心地等着这股风消失,然后走近。
石洞的深处却是那只有双翼的怪兽,瞪着铜铃般的巨目,鼻翼翕动着,喷出一团团白气,那模样甚是可怖。
南风女皇施施然上前,仅仅能够着它的下巴,涎水滴落在地上,她伸手够着它颈部的皮毛轻轻拍了拍道:“是不是怪今天来得迟了?”
怪兽打着喷鼻,盯着她手里的食盒巨目中露出贪婪和嗜血,它低低地吼了声,却没有攻击她的迹象。
南风女皇犹如教训一个孩子般,道:“昨儿是不是不听话去了林子里?”
怪兽哼哼着。
南风女皇微笑着,将手抚上它的下颌甚至在它露出的獠牙边摩挲着,轻轻地道:“你瞧,你乖乖地听孤的话,孤自然会让你成为神兽,接受万民的景仰!”
怪兽将头放低了些去蹭她的手像是撒娇般。
最后,南风女皇慢条慢理地将食盒放下打开,将那碗鲜血端了出来,似乎还残余着温度,那怪兽呜了声探头去舔,仿佛吃到了世间最美的美味。
南风女皇瞧着它的模样,绿色的眸子含着笑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轻地,像是风声掠过,空气中有沙沙的细响,像是无数只虫子爬过地面,怪兽似乎感觉到什么,它抬起头。
南风女皇眸色先是凛然,再就是放松,拍了拍它的巨腿,淡淡地道:“孤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她转身飘然而去,身后无声地飘出数人紧随其后。
电闪火石般,他陡然拔高身体一手扯住一方帐幔晃悠在半空中,露在面巾外的一双星眸警惕地注意着细微的动静。
地板慢慢下陷,大床被悬空吊起,四周露出黑黝黝的洞穴,有异样的腥臭味弥漫在房间里。“咝咝”,只见一条两头巨蟒从黑暗中盘横而出,比之在老林里遇到的那一条更是让人匪夷所思,它两个头灵活转动,毒牙外露,猩红的信子一伸一缩,四只眼睛盯着对方,如同毒针一样。
来人的眸子里闪过丝震惊。
正在这时,那双头巨蟒粗长的身体一甩,两张血盆大口露出尖尖的獠牙冲了过来,空气中有微不可见的黄色雾气。
对方知道这双头蟒蛇毒性最大,生性更是残忍,他借助身体的灵捷迅速和帐幔在半空中飘来飘去,躲开对方的袭击。
“呼啦啦!”巨大的尾巴扫过,房间里变成了一片瓦砾残片,薄薄的帐幔哪里受得了如此气力,刺啦啦片片落下,饶是他退得快,才免了被裹住的危险。
他直退到穹顶将四肢吸附在上面冷冷地看着对方寻找着最佳的袭击点,脑海里出现阿豹郑重的神色,“神兽……处处都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