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那人

  她回想着今天无意中见到那人。

  那人年龄不过十七八岁,那份俊美即使在病中也不曾减损半分。

  他脸色苍白,依着床头正在喝药,像是注意到有人窥探,看过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有着刹那的失望,随即善意地一笑。

  葛竹心头一跳,转身就跑,想起了姐姐便过来说给她听。

  葛兰眸的手指一动,哎呀一声,手指被刺了下,指头沁出一滴鲜血,她将手指放进嘴里。

  葛竹紧张地道:“姐姐,是不是流血了?”

  葛兰眸轻笑道:“没事,”随意地,“你是个大姑娘了,不要随便进人家的屋子。”

  葛竹道:“我知道,唉,真的很可惜,郎中说他生了很重的病,得好好养着呢。”

  葛兰眸愣了楞,不知怎的,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忐忑和烦躁,她捏了针低头继续着,好半天却不知道往哪里放。

  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雨,天终于放晴了,阳光热烈地普照着大地,树儿,草儿经过雨水的洗刷都变得精神了许多。

  那公子靠着树下的一张藤椅悠闲地看着远方,几只小鸡围着他的脚边转悠着,甚是惬意自在。

  风吹来,捎来后院一阵笑声,银铃般的,撩拨得他的心痒痒的,他忍不住起身往后面走。

  后院一棵大槐树上面缀满了银串子般的槐花,香气浓郁。

  一个少女正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敲打着,树下铺了一大块布,上面落满了槐花。

  一个小姑娘正忙着将槐花笼在一起,也不顾头发上,衣服上都落了槐花。她高兴地道:“姐姐,今晚让娘做槐花饭好不好?”

  少女道:“好,你呀,就贪吃!”

  小姑娘吐了下舌头,道:“我最想吃姐姐做的槐花糕,何婶子她们都说好呢!”

  少女笑,抬头继续打着槐花,成串的槐花落下,白色月华裙摆随风轻轻曳动,如轻盈翻飞的蝴蝶,含笑的脸就如盛开的槐花般纯洁干净,一双蓝色的眸子清亮剔透,波光流转间已经魅惑了人心。

  那公子痴痴地看着。

  少女猛然感觉到什么,扭头看过来,先是惊惧,再就是释然,最后看着对方的傻样,忍不住噗嗤一笑,猛然惊醒自己的失态,脸儿腾地红了,低了头便往回走。

  那公子好不容易才见到心上人怎么能放弃这个机会,忙叫了声,“姑娘请留步!”

  葛兰眸顿住了身子。

  葛竹先是吃惊,再就是疑惑地看着两人,十多岁的小姑娘已经初通人事,心里有了几分明白。

  那公子急走几步,深深一礼,道:“在下辰恒,冒犯姑娘了。”

  葛兰眸回身敛衽一礼,大方而端庄,道:“是小女无状了,请容小女告退。”

  辰恒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翩然离去,不舍却又无奈,深深叹息一声,“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多情却被无情恼。”

  葛兰眸脚步一顿,便失去了踪影。

  辰恒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良久,注意到葛竹怯怯地又带着好奇的目光,心头有了主意。

  这一夜,葛兰眸辗转反侧,觉得天气渐渐燥热起来。

  一缕月光如水如烟般地泻进房间,静谧安好,她从枕头下摸出那方兰花帕子,正是曾经失去的那块,所不同的是上面用墨写了两行字,清隽雅致,字字含情: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她借着月光凝着那字,轻轻地用手抚摩着,想象着对方在写这几句诗时那殷切又怅然的神态,丝滑的帕子像是蛛丝一点一点将她的心缠绕,慢慢地生了蜜意,如月下一汪轻轻荡漾的春水。

  接下来的几日,她总是不经意地收到对方的小物什,或是一朵花,一个簪子,一句诗……她都整整齐齐地收藏在枕头下,心底,夜深人静时拿出来慢慢品味,情丝悠长。

  一天夜里,葛兰眸被窗外轻轻的叩击声惊醒,她下意识地去看睡着一边的葛竹,对方睡得正酣,轻手轻脚地,她下了床,站在窗前迟疑着。

  窗户又被叩击了几下,她深吸了口气,打开。

  窗下,辰恒长身玉立,容色清俊,见了她,蓦地一喜,道:“你,你终于肯见我了?”

  葛兰眸低垂了眼睑,低声道“你,你这么晚了,来作什么?”

  辰恒道:“我想看看你。”一双星眸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

  葛兰眸低头不语,手捏着衣襟。

  辰恒大胆地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柔夷,那柔滑细润的触感让他心悸心颤,他道:“兰儿,我,我一直想着你……”

  葛兰眸低声道:“那又如何?这般私相授受若是被人知道……”

  辰恒急切地道:“我不会伤害你,兰儿,你相信我,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

  葛兰眸抬眸,蓝色的眸子如天空最亮的星星,不敢相信地道:“可是,很多人都不喜欢我的眼睛……”

  辰恒握紧了她的手,深情地凝着她,手轻触上她微翘的睫毛,感受那睫毛如蝶翼般轻轻扫过他的掌心,心像是酥了般。他道:“我喜欢,兰儿,我真的喜欢。”

  葛兰眸的心刹那间被什么填得满满的。

  “兰儿,”辰恒动情地叫了声,“我要娶你,你跟我走好不好?”

  葛兰眸低垂着头,微不可见地点头,月色中她如一朵含羞的夜来香,香气馥郁,美不胜收。她轻轻地道:“君若不弃,兰眸当不离。”

  辰恒大喜,一叠声地道:“我定然不会负你,兰儿,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准备娶你!我让刘大人来提亲好不好?”

  葛兰眸眨眨眼,恍然,道:“你是住在刘府的那位贵客?原来是你……”她想起葛家的突然走运,想起刘府对葛家的宽容,再想想他的病,莫名其妙地住在葛家……不禁恼怒,“你,你一直在骗我……”

  辰恒忙道:“没有,天地良心,兰儿,我只是不想惊吓了你。刘家老爷和我曾有过往年之交,这次来,我一直住在刘府,如果不是那日在后院遇到你,我已经回去了。”

  葛兰眸咬唇,半晌,道:“你还有什么没有说明白?我虽然家境贫寒,但是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若是想要娶我,便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我过门!”

  辰恒窒了下,道:“是,是,我一定不会委屈你。”顿了下,索性坦白,“兰儿,其实我是葛国人,这次是出来游历的,家里父母早就催我回去了,只是因为念着你。兰儿,”他小心地觑着对方的脸色,“刘伯父一向与我关系甚笃,不如请他出面向你父母提亲,等成了亲,我就可以带着你回葛国,好不好?”

  葛兰眸惊诧不已,想不到对方竟然是葛国人,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他才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意自己眼睛的颜色吧。

  她释然了,或许从一开始对方便有目的地接近自己,骗了自己,但是她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一片真情,心里甜蜜蜜的。可是,想到要离开父母到那么遥远的葛国,她不禁踟蹰不定,道:“我,我……”看着对方殷切紧张的模样,她轻咬唇,“我再想想。”

  辰恒有些失望,随即掩饰了去,道:“我会等你。”

  两人又依偎了一会儿,容恒终于离去了。

  葛兰眸凝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溶入了月色中,心绪纷乱,关上窗户回过头,却对着葛竹亮晶晶的眼睛,她吃了一惊,道:“你醒了……”

  葛竹轻轻地道:“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葛兰眸抚着她的背,轻声道:“怎么会呢?姐姐以后过得好,一定会对你好的。”

  “可是,”葛竹眨着眼睛,“如果过得不好呢?”

  葛兰眸道:“不会的,我一定会过得好,你也是,因为我们是最亲的姐妹啊。”

  葛竹想了想,点头,道:“姐姐好,竹儿就好。”

  葛兰眸笑着,心头柔软,有这样的家人真是她的福气。

  第二日,辰恒离开了葛家,又过了三四日,来了一队人马直奔葛家,为首的是白柳镇最负盛名的官媒张媒婆,后面跟着四五个衣色鲜亮的仆役,他们抬着三抬的箱笼,上面结着大红的绸带,看着十分喜庆。

  葛家父母惊疑地看着对方笑的像花一样的脸,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媒婆说着恭喜的话,又奉承了一番,才将庚帖拿出来,道:“恭喜葛家老爷,恭喜葛大小姐,刘老爷专门遣我来为他的外侄提亲!……”

  葛家父母好半天才弄明白,原来寄居在自己家里多日的那个辰公子便是刘府老爷的外侄,看上了葛兰眸想要结为儿女亲家。

  很奇怪地两人并没有露出受宠若惊,或是欢喜的表情,互相看了眼。

  葛母婉言道:“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言,但是葛家是小门小户不敢高攀刘府,还是劳烦张婆婆回去说一声。”

  张媒婆没有想到对方会拒绝,在她看来,刘府家大业大能看上小门户的葛家是葛家莫大的荣幸,更何况那刘家老爷的外侄是个玉树风流的,真是便宜了葛家。若不是刘家出面,她哪里愿意到这么个地方来?

  当下,她冷了脸,道:“要我说,葛家嫂子这话说得就欠妥了,刘府可是富贵人家,方圆百里都没人能比得上!你家的姑娘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入了刘家的眼,你呀,就不要这么不识好歹了!”不耐烦地,“把庚帖拿出来吧,老婆子还有几家酒得赶呢!”

  葛家父母无奈。

  葛母踟蹰着道:“如此,容我和女儿说说。”

  张媒婆摆手,冷着脸道:“快点,快点。”

  葛母陪着笑,急急地去了后院,刚刚跨进院门,却见葛兰眸静静地站在老槐树下,微仰脸,白色的花,绿色的叶子,那精致的五官,如玉的肌肤,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是枝头那豆蔻花骨朵,透着粉嫩,香气萦然绕鼻。

  她楞忡着。

  葛兰眸回头,微微一笑,道:“娘!”

  葛母醒过神,应了声,欲言又止,道:“兰儿,前面……”

  葛兰眸安静地道:“我知道了,娘,是刘府来提亲是吗?娘,我愿意的。”

  葛母睁大眼睛,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捂住嘴,又气又惊,道:“你,你原来……”

  葛兰眸忙道:“娘,兰儿没有做伤风败俗的事,但是,他和我说过,”她低了头,“他要娶我,他说他会好好待我。”

  葛母半晌都没有说话,看着她,眼神悲哀,无奈,她道:“娘知道你一直是个有主见的,但是,兰儿,爹和娘虽然穷,却不想拿女儿去换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