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迟疑

  葛父迟疑着。

  这时,对面何婶子挎了一篮子鸡蛋进来,她是个热心的,一口保证道:“葛家婶子是去不了了,让兰眸去,放心,由我看着呢。”

  葛兰眸将一个竹笠戴在头上,将整个脸都遮住了,道:“你瞧,别人看不见我的脸的。”

  葛母忍不住笑了,道:“有何婶子陪着,我就放心了。”又细细交代了一番才让她跟着何婶子出了门。

  白柳镇是个不大的镇,却很繁华,富裕人家不少,最为显赫的是镇东头的刘府,刘府的主人听说年轻时走南闯北,赚足了银子,临到老了便隐在白柳镇坐享晚年,为人厚道慈善,口碑甚好。

  葛兰眸用斗笠遮了脸,倒是没有引起人的注意,到了刘府的后院,由着何婶子找到了后院当值的龚婆子,将对方要的帕子和绣品送了进去。

  龚婆子白圆的脸上一双小眼眯缝着将绣品仔细看了一遍,赞不绝口,道:“这葛家娘子就是手巧,这绣的真好!我告诉你,本来倒是不需要这些的,不过,这几日府里来了个贵客,不知怎的看到了一个帕子,喜欢得紧,说家里有姐妹家眷,便要了些。你呀,是烧了高香了。”

  葛家的绣品是以葛母的名义出去卖的,所以,很多人都以为是葛母所做。

  葛兰眸安静地站在那,斗笠下只露出她精巧的下巴,肌肤细腻白嫩,让对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何婶子笑着,将葛兰眸挡在身后,从对方给的银子里取出一串铜钱塞到她的手里,“您老是个有眼力的,葛家娘子千恩万谢呢!这几个小钱孝敬您去买几个果子吃。”

  龚婆子很满意,注意力被转移了,笑道:“好说,好说。”

  何婶子又和她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和葛兰眸出了刘府后院。

  这后院连着一条街道,比较僻静,偶然有几人路过。

  正走着,迎面来了几个骑马的人,为首一人是个少年公子,皮肤白皙如同千年的古玉,微微透明,似乎有种冰冰凉的触感,俊美的五官分外鲜明,白衣黑发,富贵清俊。

  两人何时见过如此人物,都愣在了原处。

  那少年公子应该已经习惯了旁人的注视,有些不耐地蹙眉,打马而过,在擦肩的瞬间,他状似无意地扬起马鞭轻轻一挑,将葛兰眸头上的斗笠挑落。

  葛兰眸吓了一跳,待缓过神,斗笠已经被风吹远,露出那张绝艳无双的脸,微微张着嘴,剔透清澈的蓝眸写满了惊诧,那般毫不作伪的神情和风华瞬间惊艳了对方。

  四目相视,空气中有什么微妙的在碰撞,火花四溅。

  葛兰眸惶然惊觉,红了脸,忙弯腰拾起斗笠拖着何婶子急急忙忙地走了。

  少年公子呆呆地坐在马背上,目光微转,一块帕子静静地落在地上,他跳下马,弯腰拾起,却是一素色锦帕,只绣了几朵蓝色的小花,却雅致清新,幽香袭来。

  他将帕子放在鼻间嗅了嗅,不舍地看着葛兰眸离去的方向,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身后一人道:“这姑娘小的从来没有见过,不过,看刚才她是从后院出来,或许有人认的。”

  少年公子又细细看了眼帕子,觉得眼熟,恍然道:“原来是送绣品的!”

  那人机灵道:“公子放心,这白柳镇小的熟得很,立马就能查到。”

  少年公子睨了他一眼,笑道:“不过是查查而已,不必惊动了人。”

  “是。”对方谄媚地赔笑。

  一路上,葛兰眸心跳如鼓,眼前总是浮现出对方那绝世清贵的风姿,摸了摸脸,脸色发烫。

  她低了脸,又将一串铜钱塞给何婶子,笑道:“谢谢婶子陪我跑一趟。”

  何婶子笑眯了眼,推辞了两句便收下了,回去后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日子依然平静无波地过着,突然有一天葛家时来运转,葛父耕地时从地里刨出了一坛子白银,把葛家人吓坏了,左思右想将银子交给了府衙。

  后来听说是刘府失落的银子,刘府很是欣赏葛父的人品,赠送了不少好东西,而且对于葛兰眸的绣品大加赞赏,出价多于平时的十倍。有了这意外之财,葛家的日子渐渐过得好了。

  一缕夕阳无力地穿过珠帘斑斑驳驳地洒落在地上,葛兰眸将最后一根银线咬断,稍稍放远了距离欣赏着那幅绣品。

  这是一幅松鹤延年图,老松遒劲,树冠如翠盖,云雾缭绕,瑞气氤氲,两只白鹤伸长了细长优美的脖子,一只翩翩起舞,一只回头凝视。

  精美绝伦,栩栩如生,更妙的是反面则是又一幅寿星图,寓意吉祥,技法巧妙。

  她伸了个懒腰,长出了口气。

  这是刘府特意嘱咐要绣的,据说是给一位长辈祝寿。提起刘府,她很自然地想起那日的相遇,心跳加快,末了,轻轻叹息一声。

  她轻轻捶了捶酸痛的后背和肩膀,起身走到窗户边,此时夕阳西下,天边如同打翻了颜料瓶颜色沉入水中,绚丽温润,给大地染上了层暖暖的色调。

  几只鸟儿在树头蹦跶着,时而唧唧几声。

  墙角的紫藤花架在风中轻轻摇晃,花儿收了容颜,映着这夕阳,这小院有着温馨的美。

  她暂时将烦恼抛到了一边,微微一笑,突然又凝住了。

  那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而且有了好些天。在她的感觉里,那目光并不是邪恶,不怀好意的,反而是灼热痴迷的。

  她四下张望却不见一个人影,有些迷惑,还有些不安,想了想,伸手关上了窗户。

  须臾,靠着院墙的一棵桂花树茂密的树叶簌簌作响,从树缝里垂下一条黄色的丝带。

  院墙外,一个脸白眉细的汉子正往里面张望,小声地道:“主子,小心点。”

  少年公子从树上跳了下来,望着院墙还有点恋恋不舍。

  那人苦着脸,道:“主子,天儿晚了,若是有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少年公子哦了声,回想着方才她的微笑,蓝色的眸子像是阳光下的海水,酡红的双颊,殷红的唇微微向两边挑起,露出些微的小小的白白的碎米牙,宛如盛了琼浆玉液让他沉醉其中。

  两人像是对这个地方很熟,专门选了僻静的地方走,倒是没有人发现。

  村外的小树林边栓着两匹马,两人翻身跃上,扬鞭策马奔向白柳镇刘府的方向,熟门熟路地从后院门进了府邸,到了最僻静却最精细的一个院落,刚进门便有人迎上来,恭敬地道:“随茶参见主子。”

  少年公子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随茶道:“回主子,宫里的主子问了好几次了,府里的主子请主子早些回去,再有一个月就是宫里主子的寿辰,请主子不要忘了。”

  少年公子被他绕得头晕,止住他,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家主子是个会理事的,一切她看着办就好。”

  “是。”那随茶又道:“府里主子说了,小主子会说话了,等着主子回去呢。”

  少年公子不理他,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负气地将靴子一甩,便倒在床上扯过被子遮住脸一动不动。

  那随茶还要进来。

  随后那人挡住了他,不紧不慢地道:“主子累了,有什么话等闲了再说。”

  随茶瞪他一眼,低声道:“主子想不到的,你做奴才的也不知道提点一二,若是被府里主子知道有什么不好的,小心你的皮!”

  那人冷笑了声,道:“你别忘了,真正的主子是谁!”

  随茶噎了下,有些悻悻然退出了。

  那人进来,半跪在床前轻轻捶着少年公子的腿。

  少年公子动了动,道:“走了?”

  “是。”那人顿了下,道:“主子,奴才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少年公子不说话。

  那人道:“您出来有半年之久了,也该回去了。”

  少年公子忽地坐起,脸色难看,道:“你也劝我回去?你难道不知道我见着那女人便心烦?”

  那人叹气,不语。

  少年公子又直挺挺地躺下,眼睛看着帐顶,像是说给他听,又像自言自语,“我喜欢她,我不想离开这儿。”

  那人道:“可是,您这么偷偷摸摸的……”

  少年公子笑了下,有些傻乎乎的,道:“我就是这么喜欢,我不想让她因为我的身份看我不一样……再等等,再等等……”

  他呢哝着,似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人停了动作,小心地将被子给他掖好,看着他含着笑的睡脸,有些孩子气的神情,柔和了目光,又像想起了什么,叹息了声。

  葛家的大门被拍得咚咚响,葛父披了蓑衣去开门,却见一身材高大的汉子费力地搀着一人,两人全身被雨淋湿了,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特别是另一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泡了水,那肤色透着不寻常的白,耷拉着头有气无力的模样。

  那汉子恳请地道:“这位主人家,我家公子旧疾复发了,请主人家让我们进去避避雨。”

  葛父生了恻隐之心,忙招呼着将两人让进了屋子,又吩咐葛母去烧热水,找换洗衣服。

  忙乎了一会儿,那公子仿若才缓过来,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稍稍有了红丝,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下,缓缓睁开眼睛,琉璃般的眼珠泛着水样的光华,让人刹那失神。

  那汉子松了口气,几乎喜极而泣,道:“公子,你终于醒了?吓死奴才了……”

  那公子勉强扯动下嘴角,微弱地道:“我,我这是在哪呢?”

  那汉子道:“您犯了旧疾,是这好人家救了您。”

  对方闻言忙着想要起身道谢,却头一晕又跌回了床上,吓得几个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待请了郎中来,细细看了,道是素有风寒之疾,经了雨水一激引了病根,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临走时一再嘱咐不可以受风。

  几个人都有些傻眼,那汉子更是惶切不安。

  葛家父母互看了眼,颇有些无奈,又不忍心多说,安慰了几句。

  葛父送那郎中出去。

  看着大门在自己的面前关上,郎中捏了捏袖子里刚才那汉子偷偷塞给的一锭银子,摸了摸稀疏的胡子摇头去了。

  葛兰眸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正在绣阁里绣块帕子,原先那绣了兰花的帕子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后来一直没有静下心绣,今儿正好是雷雨天,拿出来打发时间。

  葛竹已经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和葛母很像,虽然不及葛兰眸的美丽也是个小小的美人胚子,她一边细细地叉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品尝着,一边细声细气地道:“姐姐,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像他那么美的人,就像,就像天上的神仙,娘都说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