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大老爷微皱眉。
薛景同知趣地道:“时候不早了,打扰姨父多时,甥儿告退了。”
段大老爷点头,待对方出去,皱眉看着那盒子,打开,脸色倏然变了。
里面盛着一个金填迦南木粉三多镯!
他慢慢坐在太师椅上,一股子凉气从脚底往上窜,握住那盒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找到了原因。
好久,好久,他起身,将盒子塞到怀里急匆匆地出了房门。
阿贵想要上前伺候,见他脸色阴冷得可怕,全身都透着煞气,吓得朝后缩了缩。
竹舍里,林三夫人细细描画了眉眼,点了唇,眉如远黛,唇色殷红,映得一张脸儿如芙蓉花开,艳丽仟浓。她着了件银红双福纹镶锦竹斓边高腰襦裙,将前胸显得鼓鼓的,身披白色薄烟纱,眉间含着春意,风流窈窕,堪比十五少女。
透过窗格子,只见那人疾步而来,腰身挺拔,步伐稳健,儒雅中威仪天成,她眸里露出痴迷的爱意,在门打开的时候,娇滴滴地喊了声,“爷!……”人已经扑了上去。
岂料,腹上一痛,对方竟然生生给了自己一脚,她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撞在桌角上,疼得哎呦一声。
“贱人!”对方怒目狰狞,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喝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人去杀四娘?”
林三夫人变了脸色,也忘了身上的痛,楞忡一下,掉了泪,呜咽着,“爷,您这是冤枉妾身……”
啪的一声,一个盒子摔在她的面前,一样东西掉了出来。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身体微微发颤。
段大老爷脸色青白,道:“想不到你这妇人竟然如此歹毒狡猾,买凶杀人还要毁了我儿的名誉!你,你……”他想到被寄予厚望的女儿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大房遭受的指指点点。火,腾腾而上,瞪着她,恨不得杀了她。
林三夫人见事已至此,不再抵赖,反而镇静下来,道:“原来爷是因为这个而来,是,是妾身买凶杀人。可是,妾身也是无奈之举。这镯子被四娘得了去,如果露出来就会暴露你我关系,你是要承受千人唾骂吗?”
段大老爷窒了下,道:“都是你!若不是你失了这镯子怎么会被她怀疑?”
林三夫人道:“镯子的失落是我没有想到的,爷,妾身跟了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也不曾得你一份财帛。妾身只是仰慕爷,愿意为爷付出所有……妾身所做都是为了爷和妾身的安好……”
段大老爷慢慢泄了火气。
当年,他惊于对方的美色,被她的凄婉柔弱所打动方才做下这乱伦悖理之事,其实每每也是惴惴不安,却终究舍不得放开。
林三夫人察言观色,慢慢起身贴近对方,声音柔和而婉转,道:“妾身知道错了,以后妾身再也不敢了!……”
段大老爷嫌恶地避开她,冷冷地道:“以后,你就守着延芳院好好过吧,不要再做不合时宜的事,否则……”他哼了声,甩袖而去。
林三夫人扶着桌角,小腹和腰间都是火燎般地痛,却不如她的心痛。她凝望着那背影越走越远,心渐渐凉了,这个男人永远都会以他的家族和名声为重,那么,自己这些年的屈意承欢,痴痴付出又算得了什么?
哈,她笑了声,凄凉至极。
段久九轻啜了口,漫不经心地道:“你看着办吧。”
金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小姐,您怎么这么不上心呢?明儿的百花会可是全荆南的闺秀,还有各家的王孙俊杰聚会的时候,别人都卯足了劲儿打扮想着一鸣惊人,您倒好,不看不问。”
说着话,紫叶满脸笑容地从外面进来,手里捧了一个匣子。
金桃好奇地道:“这是什么?”
紫叶道:“这是老太太让松香姑娘送过来的,怕打扰小姐午睡就没进来,说这是老太太给小姐的首饰,明儿戴的。”
段久九欠身,接过匣子沉甸甸的,迟疑了下,她打开,里面一片珠光灿烂闪花了她的眼,金托点翠嵌红宝石蝴蝶簪,镶猫睛石金蝶錾银簪,红珊瑚,碧玺珠花,折枝海棠钗……
还有几对坠子,满满当当都是好东西。
金桃和紫叶都看傻了眼,末了,金桃吐出一句,“小姐,老太太的好宝贝真是太多了!”
紫叶深以为然。
段久九凝着,好久都没有动,对方的心意让她感动。在段府,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老太太如此厚待,甚至有的费尽了心思也落不到对方说个好,但是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自己表现的孝心让老太太存了意,她始终对自己是慈爱亲切的,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段久九。
荆南三月三的百花会是给百花祝寿,祈福来年花开锦绣,更是借着机会男女相见的好机会,彼此有了意,再由长辈出面定下媒妁之约。段老太太如此手笔,意思很明确,就是为了让她能在百花会上引起人的注意,跻身于权贵世家女之中,为她以后的亲事着想。
毕竟,段久九这个身份是尴尬的,虽然是三房嫡女,但是无父无母,名义上的林三夫人根本不愿意操心她的婚事,更何况现在几乎闭门不出,二房四房更是视她如眼中钉。
良久,段久九低眼将匣子盖上,神思飘了很远。
她感谢段老太太的厚意,然而,她真正的目的是要确定一个人,为了逼出这个人,她不惜拉了段家大房三房下水,将大夫人逼疯,将段大老爷和段四娘的父女关系逼到一线之维系。
想到此,她瞳孔微微收缩,寒光凛然。
紫叶正好抬头,仿佛瞬间寒意彻身,她机泠泠地打了个寒战,忙将头低了。
第二日是三月三,阳光明媚,春风和煦,草长莺飞,姹紫嫣红。
段老太太身体欠安,便使了四夫人带着段家几个嫡庶女儿去德公府参加百花会,段四娘也勉强去了。
一大早,段家门口便停了四五辆的马车,各房的丫鬟婆子伺候着自家主子上了马车。
薛夫人心疼段四娘便让她和自己一辆马车,段久九自然要坐一辆车。不过,因为二房和三房有两个庶女,四房段七娘八娘是娇惯的,自然瞧不起庶女,不愿意与段五娘六娘同坐一车。
段五娘六娘站在那,低着头,保持着得体的仪态,那脸儿却微微发白。
段久九扶着金桃的胳膊,一只脚已经踩上了凳子,回头微笑道:“五姐姐,六姐姐,我一个人坐闷得慌,你们陪我可好?”神态诚恳天真。
段五娘六娘略是诧异,随即回以一笑。段五娘年长些,会说话,道:“如此,谢谢九妹妹了。”
两人扶着各自的丫鬟上了车。
帘子放下来,段久九眸光一转,却正与最前面骑在马上的薛景同对上视线,对方的目中有着赞赏,她撇过脸。
薛景同有些不舍地移开目光。
一边的段五爷却对段久九又是憎恶又是害怕,愤愤地道:“这丫头最会弄虚作假!”
薛景同来了兴趣,道:“哦?怎么弄虚作假法?”
段五爷想说什么,又想起林三夫人所叮嘱的,另外从心里怵着段久九,便含糊地道:“你和她相处久了便知道了。”扬鞭策马,“驾!”
薛景同歪头凝神片刻,笑笑,跟了上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段家的车马到了百花苑,那百花苑三字以黑色为底,金边勾勒,挂在门匾之上。门前宽敞,已经被停满了各家的马车,三三两两的贵妇小姐被德公府的婆子丫鬟领着往里面进,大多是熟人,各自寒暄着。而几乎每个人都做了精心的打扮,衣香环影,插金戴银,裙裾翻飞,如片片云霞铺陈,缭乱了人的眼,更是彰显出富贵风流。
园子甚大,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而下,白石为栏,锦鲤戏水。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隐于山坳树杪之间,如同人间仙境。
荆南并不将男女之防看得严重,只是将男女分了东西两厅。笑声朗朗中,有公子联袂而来,自发地结成三两一群,顺着旁边一条小道去了。
各家的夫人见面免不了三姑六婆,说说点点,自然形成一个圈子,剩下的这些小女儿们得了空,又多是认识的,相见欢喜不迭。
段四娘领头,段家姐妹们随后,走了一截,段七娘八娘不耐烦分开走了,段五娘六娘自觉地慢了脚步,远远离开。
这时,迎面来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少女,其中一人身材窈窕,长相算是中上之姿,却有股子傲气。见了段四娘,她将绢子掩住唇,道:“哎呀,是段四小姐,好久没见,怎么清减了许多?”
段四娘下颌微抬,淡淡地道:“劳罗小姐过问,人吃五谷杂粮,有病疴之态乃是常情。”
罗小姐睁大眼睛,道:“这说的是,这病了可得多注意休养。哎,听说前段时间,你府上进了贼,可曾伤了你?”
段家进了贼,并摸进了段四小姐的闺房,虽然被压制不外传,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不久前段三娘病死,无形中别人对段家就多了分注意和揣测。
这罗小姐一向看不惯段四娘高高在上的模样,难得能打击对方当然不能放过,这话说出来,却是打了段四娘的脸,将她不能道的耻辱置于阳光之下。
跟着她的少女有的诧异地看着段四娘的,也有知道一点端倪幸灾乐祸地掩嘴笑的,还有的指指点点。
段四娘的脸色变了,脸儿涨红,捏紧了绢子狠狠地瞪着对方,冷笑道:“罗小姐这般空穴来风,不知道府上请了哪位女先生教诲的!”这是骂对方没有教养。
对方腾地火了,指着她道:“你……”
双方剑拔弩张,段久九凑近前,好奇地看看她,又看向段四娘,放低了声音,道:“四姐姐,这位姐姐是不是那位被扶了正的姨娘所出?”
一句话,全场都默了默。
罗家在荆南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奈何罗家老爷糊涂,宠爱小妾,在正室死后便迫不及待地扶了小妾为正室,这小妾所出的女儿正是罗小姐。
世家贵门最是讲究门第嫡庶之分,罗家老爷所为颇引人非议,而罗小姐的庶出身份一直被贵女们排斥,这是她最为恼恨的地方。
看着对方的脸由红变青再变白,段四娘心情大好,她本来就是心气儿傲的,纵然那件事给她沉重的打击,却不曾让她失了分寸,多年的嫡女养成教育是根深蒂固的。
她只是奇怪段久九怎么知道这个八卦。
段久九眨眨眼,带了几分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