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大老爷思忖这点头。
段二少爷愤怒地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吗?让凶手逍遥法外,让三妹妹死不瞑目?”
段大少爷道:“自然不是,事情发生在拢月庵,拢月庵自然要给我段府一个说法。另外,我们可以暗中调用人手查探,我段家的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几个人都沉默了,细细一想都变得理智起来。
确实,如段大少爷所说,报了官,必然要面对种种繁琐的验尸盘诘,必然要将段三娘的死状公诸于世,这有损于段家的名誉。而拢月庵也会被牵扯其中,笼月庵是荆南第一庵与世家勋贵官府都有往来,这样无形无形中会得罪一些人。
若是息事宁人,拢月庵会感念在心,以后或许有依仗之处。
想到此,几个人都默契地互相看了眼。
搓了搓手,段大少爷有些为难,道:“不过此事还要父亲和祖母说说,孩儿怕……”
段大老爷淡淡地道:“无妨,我会与老太太说,就这么办吧。”再看了眼那尸体,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当夜,段大老爷赶回了段府去福荣堂见了老太太,所有的人都屏退了。
稍微近些的丫鬟听到里面传来老太太的斥骂声,杯子被摔在地上的破碎声,最终湮于平静,后来,段大老爷捂着额头从里面出来了,指缝里流出一缕鲜血,神色却淡然,如释重负。
再后来,段老太太病得更重了,每每流着泪,却不说一句话。
这边,段三娘的尸体被运回了段府,对外说是段三娘得了急症死了。虽然这个理由牵强和突然,不过段三娘只是个小小的庶女而已,有人唏嘘惋惜几声,便不了了之。
因为段三娘的身份和因病而死,所以丧礼办得简单,几乎没有吊唁的人。段老太太则将自己的金丝楠木棺材让了出来,她道:“三丫头可怜,我老婆子对不起她,只能做这些了。”
府里的奴婢们不知所以然,认为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觉得老太太这般做是心疼,不禁叹息。
灵堂设在了外院,这一夜天气阴沉,黑压压地压在头顶,风将白色的帐幔吹得胡乱飞舞,糊了白纸写了大大奠字的灯笼在风中打着转,照着那白幡如狂魔乱舞。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引翠孤零零地跪在棺木前,慢慢地将纸钱点燃。
段久九缓缓而来,她站在那凝着黑漆棺木,眸色如古井深潭,幽深冷厉。
引翠一边烧纸一边啜泣着,“三姐,您好好儿地走,婢子不能再伺候您了,在那边,您什么都小心点……您是个好人,来世必然有好报……”她压抑哭声,“都怪婢子,若是婢子陪着您,就不会有事了……三姐……婢子对不起您……”
段久九走近,蹲下身子,将一摞纸钱接过来点燃。
引翠抬起眼,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她喊了声,“九姐……”泪水又不断地落下。
一摞纸钱渐渐变黑,卷起,再散成一滩灰烬。
段久九慢慢地道:“三姐一定知道你的忠心,你不要再伤心了。”
引翠抹了把泪,一张一张地往火上放纸钱。
段久九道:“三姐为什么来寻我?”
引翠吸了吸鼻子,道:“三姐说九姐是个好人,她没什么可以为九姐做的,这次去了拢月庵求了开了光的玉扣保佑九姐,晚上寻了个时间给您送去,可是您不在,三姐说再等等。婢子和金桃守在外面说话,后来婢子肚子疼,后来……”她说不下去了。
段久九默然,她将那枚玉扣摸出来,放在掌心,玉扣在火光下被染上了层暖黄,莹莹然。深深地,她吸了口气,握紧,站起身。
风更大了些,寒意袭来,却让她的思路逐渐清晰。
段三娘心念自己的一点善意,便为自己求了平安扣晚上送过来,因为自己不在所以留在房间里等着,金桃给她沏了茶便和引翠一起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段三娘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喝茶,直到自己回去发现她失踪了。凶手能避过守卫潜入庵堂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了段三娘,一个可以说明他对这个地方很熟,另一个则是对方非是一般宵小之辈。
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凶手是针对自己而去的,段三娘不过是误撞了上去!也就是说,如果那天夜里自己没有和那个老尼姑叙话,或许躺在这个楠木棺材里的就是自己!
她一点点地回想在段家的所有,自己的认亲归宗确实让段家某些人仇视嫉恨,林三夫人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她毕竟处于深闺之中即使有心却没有那个能力,而且,她相信她也没有那个胆量。
段三娘被残忍地糟践后,又被挖了眼珠,据说死人的瞳仁能映出凶手的模样,就是说对方是惯于此道的,而对对方身体甚至下身的凌虐不像是正常人所为,那么到底会是谁?他对自己有什么的深仇大恨,甚至迁怒于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她揉着太阳穴,那里一突一突地疼。
大夫人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白,全是白,入眼处一片惨白。白色的帐幔,白色的灯笼……对着正门放置着一个黑漆漆的棺材,四周死一般的寂静,白色的蜡烛火苗一闪一闪的,似乎有无数个鬼手在抓挠着。
她孤身一人站在黑漆棺木前,冷风从门外吹进来,掀起她的裙摆,寒气侵入,鬼气森森。她只觉得手脚冰冷好像没有了知觉,一颗心狂跳着。她想跑,双腿却像是灌了铅般举步艰难。
喀嚓嚓,棺木突然晃了晃,沉重的棺盖在慢慢移动。
她的心要跳到了嗓子眼,惊恐地盯着那里。
棺盖移开了一条缝,慢慢地,一只雪白的手臂从里面伸了出来,鲜红的血顺着臂弯沥下,白与红相映得刺眼,诡异。
一点一点的,那里面爬起一个人,赫然是段三娘。她穿着高领襦裙,描金画葛,一张脸惨白惨白,眼睛黑洞洞的,却隐隐闪着幽光,嘴唇却艳红至极。
两人目光对接,段三娘唇角弯起,声音如往常一样轻软,带了谨慎和卑怯,道:“嫡母,您是来看三娘么?”
大夫人的嗓子像是被一只手扼住,既说不出话又走不动,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棺材里爬出来,动作轻盈地慢慢走过来,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她瞪大眼睛,她想喊,想要阻止,想要逃跑。
对方轻轻地笑道:“嫡母,三娘对您一向唯命是从,您何其忍心?”
大夫人摇头,摇头。
对方逼到了面前,她甚至能嗅到那脂粉香味和冰冷的气息,她骇极,喊着,”……不要,不要过来!我没有想要害你!……是她,是她……不是我!……”她疯狂地挥动着双手,耳边有人急切的声音,“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您醒醒……”
她猛然睁开眼睛,灯光刺得她眼睛眯了眯,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软榻上,贴身丫鬟担忧地看着她。
她呆了片刻,像是突然卸了力气长长地松了口气,再一摸,额头上都是冷汗。
贴身丫鬟道:“夫人,您做噩梦了?”端了茶过来,“喝口茶压压惊。”
大夫人咕咚咕咚仰起脖子喝了个干净,方才缓过神,对上对方疑惑的目光,轻咳了声,道:“靥着了。”努力撑起酸软的身体,看了眼外面的黑沉沉的夜色,“几时了?”
“子时了。”
大夫人哦了声,道:“姐呢?可睡了?”
贴身丫鬟道:“您一直昏沉沉的,姐守着您前半夜,实在乏了,婢子让她回去了。”
大夫人点头,闭了眼睛却没有任何睡意,眼前总是晃动着段四娘惨死的模样,头像是炸了般的疼。
这一夜终于熬了过去,一大早,段三娘下了葬,段府上下都松了口气,大夫人却继二夫人之后病了。
腥苦的药味充斥了整个房间,大夫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段四娘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丫鬟端了药来,轻声道:“姐,该给夫人喝药了。”
段四娘嗯了声,与那丫鬟小心地将大夫人扶起坐着,然后在她的身后垫了引枕。她将药搅了搅,道:“娘,喝药了。”
大夫人含糊地嗯了声,张开嘴,由着对方一勺子一勺子往嘴里送。
喝了半碗药,丫鬟用绢子拭去她嘴角的药渍,然后又将她慢慢放下,盖好被子。
段四娘看着她这副浑浑噩噩,虚弱的模样不禁皱眉,起身出来,道:“老爷呢?”
贴身丫鬟道:“回姐,前儿来坐了坐就走了。”
段四娘想了想,转身便往书房的方向去。
路上正遇到段大老爷的贴身随从阿贵,他似乎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转悠着,她道:“老爷呢?你怎么没跟着?”
阿贵赔笑道:“回姐的话,老爷这几日有些乏了,要奴才们不要打扰。”
段四娘道:“我去看看。”
阿贵忙道:“老爷吩咐了,夫人病着,姐整夜伺候着,就不用去探望。”
段四娘睨着他,对方目光闪烁,低了头。
她慢慢地道:“母亲病得厉害,这么着不行,我要去见老爷寻个好大夫过府来看看。”说着,便抬脚往祠堂那边走,“父亲在竹林吧?我去找他。”
“姐!”阿贵的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挡住她勉强笑着,“这样吧,奴才去禀告老爷,姐您不妨到书房等着?”
段四娘心里泛起了疑惑,冷声道:“我去见父亲,你一个奴才推三挡四的算怎么回事?滚开!”
阿贵嗫嚅着,不敢硬拦着,那汗更是多了,向后退了步想要偷偷溜开。
段四娘喝住了他,道:“跟着!”
阿贵无奈只得跟着一路往竹林走去,一路上魂不守舍的样子。
毗邻祠堂的竹林是段大老爷修身养性的地方,不许人靠近或是进入,段四娘也是第一次过来。
一大片的竹子笔直修长,疏密有致,清雅宁静。
段四娘无视阿贵的脸色径直走了进去,她是嫡幼女,是捧在手心长大的,严肃如段大老爷平日里也是多温言细语,所以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只不过平日在人前都掩饰了去。
这段时间因为段四娘的事弄得府邸里愁云惨淡,主子们几乎都病了,府里一下子没了主心骨,这让她有些惶切心焦,想要找到段大老爷说几句话。
那雅致的竹舍映入了眼帘,柴门虚掩着,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初时听得不真切,再近了些竟然隐约是女子娇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