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步凝滞,据她所知,这竹林是段大老爷的禁忌,没有人敢随便进入,段大老爷对身边的人向来是不假以颜色,更不要说有女子近身。
阿贵偷偷看了她一眼,突然扯开了嗓子喊,“老爷,四小姐来了!”
四周陡然静了下来,须臾,柴门打开,段大老爷面如凝霜地走出来,见了段四娘冷了脸,道:“谁让你进来的?”
段四娘委屈地道:“父亲,女儿想和您说说话。”微微低了头,在一瞬间,却注意到对方的腰带松垮,像是慌忙系上的,她的心刹那间沉了下去。
段大老爷站在那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恶狠狠地瞪了眼阿贵。
阿贵缩着脖子,畏缩地退在一边。
段大老爷道:“把小姐送出去!若是再有下次,我打断你的狗腿!”说完,转身要进屋。
“父亲!”段四娘又羞又气,道:“母亲的病老是不好,您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段大老爷不耐烦地道:“用银子去请就是了!出去!”
段四娘站在那咬着唇忍住泪,眼尖地发现窗边闪过一角蓝色裙摆,隐隐的金丝勾边,她的脑袋轰得一下,一片空白。
阿贵苦着脸道:“小姐,您还是不要难为奴才了,快走吧,若是老爷发怒,奴才多少条腿也经不住打折的。”
段四娘转身疾步走出竹林,脚步踉跄,像是有什么跟在后面撵着她似的。终于站在竹林外,她喘了口气,回头凝望着,眸色幽深,里面似有两团火焰在跳跃。深深地,她深吸了口气,冷冷地看了眼卑躬屈膝的阿贵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阿贵像是被抽了全身力气般,扶住一棵竹子勉强站住脚。
旁边一个年轻公子,一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胖墩墩的,眼睛瞪得溜圆,一眼不眨地看着场里两只鸡的动作。
“好!好!将军,斗死它!对,啄它的眼睛!……哎呀!……”
“鹰头,上!上!啊哈哈……”
时间一长,那体型大的有些回转吃力,被那小巧的觑见了机会,一口啄在鸡冠上,鲜血淋漓。对方痛得甩头,扑闪着翅膀,乱了方寸,被乘胜追击,又被啄瞎了眼睛。
它喉间发出一声悲鸣,挣扎着往旁边跳,败相已显。
那小巧的也不追击,甩了甩头,将嘴里的一撮子鸡毛撒了,伸长脖子,昂首挺胸地来回走了一圈,向众人炫耀自己的胜利。
围观中有的喜笑颜开,有的则跺脚骂娘。那公子哈哈笑着,将斗鸡抱在怀里对着血淋淋的鸡冠亲了口,道:“宝贝,厉害!”
少年气急败坏地瞪着那落败的斗鸡,呸了声,将那鸡踢开,然后凑到对方面前,谄媚地道:“孙家哥哥,这鹰头真是厉害,你卖给兄弟如何?”
那公子睨了他一眼,道:“你买的起吗?我这鹰头战了一百二十场,可是战无不胜,用金元宝我也不换呢!”
少年有些泄气,眼巴巴地瞅着那鹰头舍不得移开。
那公子眼珠转了转,搭上他的肩头亲热地道:“你我兄弟这么投缘,有事好商量,我是舍不得这鹰头的,不过,我们可以谈谈。”
少年眼睛一亮,讪笑道:“那是,那是。”
两人勾肩搭背,分开人群往酒楼走去,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
茶楼里,少年一口茶喷出来,瞪着对方道:“你也忒狮子大张口了!”
那公子慢条慢理地道:“段五爷这么说就不中听了,这鹰头可是我看家的宝贝,是我从海那边高价买回来的,最是善斗。若不是看在五爷的面子上,我是谈也不和你谈的。”
段五爷搓手。
那公子道:“你是段家少爷,难道连区区五百两的银子也当不了家?”
段五爷脸红了红,道:“三房的家务有母亲打理,每月只有那么点月例,若是要支用银子得通过账房。”他缩了缩脑袋,害怕地,“我哪里敢打那个主意?”
那公子理解地点头,道:“确实,”想了想,“你母亲不是有很多首饰吗?你不妨……”
段五爷变了脸色,怫然道:“这是偷盗!”
那公子冷笑,道:“偷盗?这词用的诛心,我不过看五爷心切给五爷出个主意而已。令堂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以后什么都是你的,你拿的是自己的东西怎么算得上偷盗?”站起身,“算我没说,你坐着,我得回去好好犒劳鹰头了。”
“哎!”段五爷不舍,喊住他,踟蹰了片刻,咬牙道:“你等我几日,我琢磨琢磨。”
那公子眼底浮上丝笑意,道:“自然,若是五爷想明白了便到这儿寻我。”
接下来,两人相谈甚欢。对方巧舌如簧将段五爷忽悠地头晕眼花,不禁动了心。他想着林三夫人妆匣里有不少首饰,只要一件便可以换得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是被发现了,林三夫人不过是责骂几句而已,绝不会捅出去,那可是关乎到三房的脸面。
想到这,他越发笃定起来,和对方分手后,他急匆匆地往段府走。
贴身小厮阿禄迎过来,“哎呀,我的少爷,你怎么又逃学?给夫人知道岂不要打折了小人的腿?”
段五爷满心是如何弄到钱换那只鹰头,哪里有心思理会他,道:“你看着回禀夫人就是。”
阿禄叫苦,却又无可奈何。
段五爷从后院的小门溜进了段府,此时正是辰时,府邸里走动的人不多,他躲躲闪闪地回到三房的院子。那狮子趴在石凳边将下颌搭在前爪上眯缝着眼,闻声睁眼见了他,站起来摇头晃脑地向他表示亲热,他没有心情理会,瞟了眼林三夫人的房间,道:“母亲可在房间?”
阿禄挠头道:“奴才不知道,不过方才奴才好像看到刘嬷嬷出去了。”
刘嬷嬷是三夫人平日最看重的,几乎形影不离,这就是说,主仆两人可能都出去了。
段五爷压住心头的欢喜,道:“我想起来了,昨儿先生布置了抄写,书我不知道忘在哪了,你回去好好找找。”
阿禄去了。
段五爷约莫着他走得远了,四下看看无人便偷偷摸摸地进了林三夫人的房间。
房间里布置奢侈富丽,有股子甜香味,帐幔低垂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他胆子大了起来,翻动着梳妆台上的妆匣子,里面有镶珠嵌玉的簪子,镯子,耳坠之类,果然都是好东西。他掂量着将一对坠子和一根莲花玳瑁簪塞到怀里,刚要走,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三夫人的声音,微微有些喘息,“守着,别让人进来,就说我身子乏,躺下了。”
“是。”
三夫人撩开帘子进来,躺在床上像是软了般,好久都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想起了什么,坐起身,从怀里掏出样东西细细品玩着。借着外面的阳光,只见她手里把玩着一个镯子,表面有繁复的花纹,色泽莹泽,有缕缕的香味入鼻,只看那雕功便知道不是凡品。
林三夫人歪着头,一缕头发撒落在胸前,她眸色迷离,脸颊酡红,一呼一动都有着撩人的风韵。弯了弯嘴角,将那镯子贴近胸口,靠着引枕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呼吸均匀轻缓。
段五爷悄没声从帘幔后走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了那镯子上,里面闪过丝贪婪,慢慢伸手,一点一点地将镯子拔出,塞到怀里,再慢慢后退到窗口翻了出去。
林三夫人睡得香甜,丝毫没有察觉。
段五爷慌慌忙忙出了院子便往外跑,差点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细细一看,心头一惊。
对方却是段久九和金桃。
段久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五弟这么急着去哪?”
自从那次落水后,段五爷对她无形中有种惧意,却不愿意表露出来,从鼻子里嗤了声,道:“五爷去哪要你管?”
段久九道:“是呢,昨儿老太太还问起五弟,我正好要去老太太那,五弟是不是一起过去?
段五爷虽然娇惯成性,但是还是会看颜色的。他名义上是三房的嫡子,实际上除了林三夫人,没有几个人把他真正放在心上,老太太是个慈眉善目的,不偏不倚,却总是带了点疏离。
他从心里怵着,咬了咬牙,那脸色变化着,最后努力挤出一点笑容,道:“我,我改日再去给老太太请安,”捂住肚子,“哎呀,肚子疼……”佝偻着往相反的方向小跑,像是亟不可待。
段久九瞧着他的背影,目光微转,落在地上的一个物品上,她上前弯腰捡起,认的这是个金填迦南木粉三多镯。
镯子上纹饰作镂空花篮,内盛佛手、灵芝、石榴、寿桃、兰花、牡丹、水仙。里面中空,填充迦南木粉,戴时散发香味,是贵妇们的最爱。
只是,这样的东西怎么会落在段五爷的手里?难道是林三夫人的?她远远看了眼延芳院微微蹙眉,疑窦重生。
林家不过是一般官宦之家,随着林老太爷的死已经没落,不可能有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林三夫人陪嫁,更何况这镯子的式样和成色应该是近几年流行的款式,林三夫人从哪里得来?
她心头蓦地一动,想到了什么,嘴角弯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如果真是林三夫人所有,真是给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笑容凝在嘴角,眸色已经变得冰冷,她想起暗影查探的信息,“……当日在拢月庵礼佛只有段家的夫人和小姐,歹人应该很是熟悉庵堂的地形。……因为拢月庵的盛名,在它附近有不少家庙,其中德公府的家庙离拢月庵最近。……那几日听说西凉娇娇因为身体有恙由素仪郡主陪着住在家庙里……素仪郡主是德公的姐姐,听说是个寡妇,无儿无女,从夫家回来后一直住在德公府。德公夫人早些年病死了,德公一直没有续弦,府里都是她在打理,西凉娇娇和她比较亲近……这个女人总是透着股邪乎劲儿……”
这些天,她细细地将前后事情都想了一遍,越发觉得疑云重重。段三娘死了,大夫人病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敏感,她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里有着嫌恶,还有惧怕,这是以前的大夫人所没有的。
还有,段大老爷单独见了段老太太,固然是为了段府的名誉将此事压下去,但是后来追查段三娘的死因的事却搁浅了下来。
无论如何,依着段家的势力,庶女死得如此凄惨,段老太太算是个疼爱小辈的,不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一定有什么阻碍了查探,或者说明明知道对方是谁却不敢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