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东边

  那太监忙将手里的急报呈上,道:“这是真的,南风军队打下樊固城后只休息了一个晚上,今日卯时便拔营调转方向……”

  “去哪个方向了?”彭国相忙不迭地问。

  太监道:“是往东边。”

  “东边?”宗决与彭相对视了一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东边是沙漠,与葛兮相隔,难道说南风要去攻打葛兮?可是没有理由啊,南风一路杀进来眼看就要围攻西陵皇都,怎么会放弃如此好的机会?

  这当儿,宗决快速地将急报扫了遍,果然是这样!他的手微微发颤,巨大的惊喜之后便是疑惑,他当机立断,道:“传令下去,驻守皇都的人马一个都不许动,再调遣三万人马赶往东郡,守住关口,注意南风的一举一动。”

  “臣遵旨!”本来无解的死局突然有了转机,每个人都像是被打了鸡血,摩拳擦掌,斗志昂扬。“皇上,我等愿意为皇上排忧解难,万死不辞……”好像刚才建议弃城逃亡的人并不是他们。

  宗决眼底有丝厌烦,本来身体还没有痊愈,虽然妙娘子解了毒,自从醒来便操劳国事,又加上葛黎和宗羡的事更是让他气急攻心,心力交瘁。

  高至见此,忙尖声道:“退朝!”

  “恭送皇上!”群臣拜倒。

  宗决扶着高至的手上了轿撵坐好,四人抬起,晃晃悠悠的一路往寝宫而去,他依着壁昏昏欲睡。

  快到寝宫时,他忽然道:“去桂院。”

  高至应声。

  梦落桂院的门扉紧闭,里面的桂花树已经凋零,花香不再,佳人不知所踪。

  慢慢地,他扶着高至的胳膊走下轿撵,站在院子中间只觉得满目凄凉。

  新换了喜鹊登枝的窗纱,窗下一枝老梅虬盘若龙,枝桠延伸错落有致,枝头冒出点点花苞,如画笔轻点,香味清幽。

  院子里十多株桂花树,叶子枯黄,零落无几,两棵树间有个秋千。曾几何时,那人还在一树桂花下轻轻荡起,巧笑嫣然,道:“我家乡每到秋天,满树的桂花,一簇簇米粒般的大小,金灿灿的,香飘十里,就是做梦也梦到花儿香呢……”

  他道:“如此,这院子就叫梦落桂院,可好?”

  “好。”

  场面一转,她衣袂飘飘,凝着不知名的远处,神色惘然。

  他站在她的身边距离如此之近却总是很远,他不觉心慌,握了她纤瘦的肩膀,道:“你在想什么?”

  她又恢复了那甜美的笑容,看在他的眼里却虚空得无法捕捉……

  所有的点点滴滴,如今想起来都是揪心的痛和懊丧,他闭了闭眼睛,想要感受她的存在。

  高至等人都离得远远的,不敢发出一点的声音。

  突然,远处有嘈杂的声音,还有呼救声,宗决睁眼,道:“怎么回事?”

  高至忙命一个小太监去打听,不大会儿,那小太监带着另一个太监回来了。

  那太监叩头行礼,道:“奴才小柱子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宗决摆摆手。

  高至瞪了小柱子一眼,“快点,皇上等着回话呢!”

  小柱子闻言脸色微变,道:“回禀皇上,那个,那个有人跳井了……”

  高至道:“哪个宫的?掌事嬷嬷呢?”

  小柱子嗫嚅了下,道:“不是,不是宫人,是原先的崔氏……”

  “崔氏……”高至突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地看向宗决。

  崔氏莹娘因为下毒谋害皇上被贬黜,关进了天牢,却发了疯。后来宗决醒了,不知道是因为念着旧情还是其他原因,依然赐住储芳宫。

  当时,储芳宫的宫女太监被牵连,几乎全部死了,剩下几个也是三等宫人被遣到了其他地方,宫里没人伺候,还是他拨了两个宫女伺候着。

  却想不到竟然跳井死了,他脊背上渗出层汗来,将身子躬得几乎挨着了地面,道:“皇上恕罪。”

  宗决显然也吃了一惊,没有太多的表情,道:“现在人怎么样了?”

  小柱子道:“回皇上,人,没了。”

  宗决默然,好久都没有说话。

  小柱子道:“不过,崔氏留下了样东西,请皇上过目。”说着,将一个裹着什么的帕子举起来。

  高至接过,呈在宗决的面前,却是一块环形玉佩,上面雕镂着一只振翅葛凰,无论是做工还是玉质都是玉中精品。他眸色沉凝,道:“这是崔氏的?”

  “是。”

  宗决轻轻抚过,触手处温润滑腻。慢慢地,他道:“崔氏是怎么回到崔家的?”

  高至道:“崔家人说,是那个外室病重不治才将女儿带回了崔家,”顿了下,小心翼翼地,“其实,崔家的人真正见过这个外室和女儿的没有几个人。”

  宗决哦了声,道:“可是崔国公夫妻全死了!”他把玩着那块玉佩,总觉得哪里有什么玄机,忽道:“你说是明姑娘咬定崔氏下毒,将她下到天牢里?”

  “是。”高至想了想道:“明姑娘曾经去过一次天牢,后来崔氏就疯了。”

  宗决道:“崔氏跟前伺候的人呢?”

  高至道:“丁嬷嬷被杖死,其他的宫人太监都被发落了。”

  宗决顿了片刻,咬着牙,像是痛恨又像是欢喜,道:“她是个聪明的,早早将所有的线索都掐断了!”想了下,“去卓家,朕要知道卓明儿真正的来历!”

  高至疑惑,不敢多问便吩咐下去了。

  站在原地,宗决捏着那玉佩,脑海里闪过那日在原门关的牢房里初次见到的葛黎,绝世的风华,那种淡淡的却是睥睨天下的傲气,让他惊艳并心惊。

  突然一个惊天的猜想让他震住了!他勉力控制住心跳加快的速度,道:“葛兮女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高至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道:“是,不过听说葛兮女皇一直生病,由一个叫西凉昊的人监国,这次攻打南风的就是他率兵出征的。”

  宗决道:“能穿过老林破了南风的都城,这个西凉昊是个人才!”他快速地在头脑里盘思了下,“想办法查到葛兮女皇的真实情况。”

  “是。”

  “还有,京畿卫有没有消息?”

  高至低下头,“没有。”

  “嘭,”的一声,宗决一拳打在树身上,眸子里阴鸷可怕,“继续找,否则不要回来见朕!”

  “是……”

  高至躬身退下。

  宗决微眯着眼睛看向重重的宫阙楼台,目光落到皇宫里僻静的一角,那掩映在树木中的偏殿,他的嘴角扯开一丝冷笑,“宗羡,无论你逃到哪里,你还是要回来的,因为,她还在这里!朕,会耐心地等着你!”吐了口气,“卓明儿,你到底是谁?你隐瞒了朕什么?”

  风声飒飒,无人应答。

  甲来了兴趣,“等什么时候回去,老子去江南看看,讨个江南婆娘生一堆娃……”

  “哈,”乙鄙视,“你这么个臭烘烘的家伙,江南的婆娘看不上你……”

  丙突然接口,“那老子用金子砸死她!”

  几个人都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乙竖起耳朵,“咿?好像有什么声音?”

  另两人凝神去听,只有火把兹兹燃烧,还有风声。

  丙靠着墙垛,背朝外,不以为然地道:“别疑神疑鬼的,这么高的城楼除非鬼能爬上来,还是这么冷的天……”他说完发现对方的眼神很奇怪,瞠大,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话。

  另一人的神情也如同见了鬼般。

  他头皮发炸,道:“你们……”话还没有说完,脖子上一凉,被往下一拉,整个人翻了过来。在坠落城墙的一刹那,他惊恐地看到了上方紧贴着自己的是一张惨白的鬼脸,一双露出黑洞洞的,绿幽幽的眼眶。

  而还没有等两人惊叫出声,喉咙倏然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扼住了,胸腔里的气似乎要爆炸似的,在意识残留的最后一瞬,他们看到火把一个个地灭了,从城墙上冒出一个个白生生的死人脸……

  一夜之间,榆关守兵全部暴死,仅存的一个士兵却是疯了,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赤条条地奔跑在寒天雪地里,惊恐地大喊大叫,“鬼啊!好多鬼啊!……”

  第二天,他死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下,身体僵硬成了一块冰坨子。

  再一日,数十里之外的人们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仿佛是巨人的脚步重重地跺下。接着从灰蒙蒙的地平线出现一条黑色的线,越来越近,越来越密,细看,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的藤甲兵,中间簇拥着一个巨大怪兽,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像是腾起的云雾,每落下一步都是地动山摇。

  怪兽的脊背上置放着一辆软轿,厚厚的毡毯子拉开,里面站着一个面容俊美的男人,长眉斜斜地挑起,眼底布满了红丝,惨白色的脸衬着殷红的唇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邪气。他盯着城墙上那迎风招展的黑底绣金边大旗,绣着的“葛兮”两字,眼里冒出灼灼的,如饿狼般的幽光。他轻启唇,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踏平葛兮,活捉葛黎,光复西凉!”

  数十万的兵士发出嗡嗡的声音,震耳发聩,“踏平葛兮,活捉葛黎,光复西凉!……”

  葛兮祥平元年冬,葛兮和西陵一样,向后遭受了南风疯狂的屠戮,大军所到之地尸横遍野,残垣断壁,一时间烽烟四起,江山破碎。

  以至于过了很多年后,两国的史官记载这一战事的时候,都用了人间炼狱,惨不忍睹一词。

  冬天的太阳远远地挂在天边,苍白而虚弱,带了丝暖意。

  武安然推开窗户,入眼处便是一枝老梅正悄然绽放,香气飘散,芬芳馥郁。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揉着梅花的香味在胸腔中氤氲,使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她到原门关已经有半个月之久,自从那日西凉兵变后,她便离开了傅家,漫无目的地四下走着,沿途领略着湖光山色,抛开烦恼忧愁,倒也惬意。

  这期间,永安候老夫人曾使人过来劝导过,然而却被她婉言谢绝。傅禺书倒是淡定,他道:“我等着你,无论多久,有一天你累了的时候能够想起我还在原地等你……”

  武安然楞忡良久,却没有一句话。

  或许他和自己都懂,对于当年所经历的不是不理解,不是不能原谅,只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而已。那么不妨寄托于时间,让时间慢慢冲淡,让彼此真正释怀。

  想起昨夜那个梦,武安然愣了会儿神,简单地梳洗了下,便起身下楼。

  楼下客人稀疏,脸上都是戚戚然。放眼望去,虽然商铺林立却生意萧条,而街道的两边,房檐下瑟缩着许多从关外逃难到此的百姓,大多都拖儿带女,神色茫然,眼巴巴地看着来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