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家人口关系简单,卓明儿从小身体不好一直养于深闺,所以没有人质疑什么。
“卓敏儿?”那莹娘将名字念了遍,眸底闪过丝异样,轻笑道:“听着像是卓明儿呢!”
卓明儿笑笑,没有说话。
对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也笑笑。
两人毕竟是初识,一路上只是简单地交谈几句,无关痛痒。
不大会儿,马车停下来,外面的婆子道:“小姐,到了。”
卓明儿掀开帘子,却是一家府邸的后院,青砖碧瓦,楼阙叠嶂,甚是气派,就是卓家也比不上。她忍不住惊叹道:“莹娘,你家好气派啊。”
莹娘笑笑,神色坦然,道了谢,道:“多谢卓姑娘了,以后有机会莹娘一定好好谢谢你。”
卓明儿摇手。
丫鬟扶着莹娘下了车进了后院。
卓明儿这才命人转过车头往卓府去。
目送着马车渐渐在雨雾中远去,本来已经进了院子的莹娘从门后闪了出来,凝着那马车离去的方向眸色莫测,而嘴角微微弯起。
突然,从侧门里走出一个青年男子,他微微眯眼顺着对方的视线凝望着,道:“这是小姑姑的朋友?”
莹娘敛了眸,一副端庄娴静的样子,道:“偶遇而已,六公子这是要进去吗?”
对方嗤了声,没有半分为人晚辈的谦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小姑姑这几日很喜欢出去?”没有等对方回答,又道:“国公府的规矩小姑姑平时还是多向嬷嬷请教,这皇城毕竟比不得外面。”
莹娘盯着他看了几秒,淡淡地道:“我知道了。”说完转身进去了,将他晾在了原地。
葛黎此时正守在宗决的寝宫里,从伤愈后,她被选为皇上的御前医女,专事左右,地位隐然与高至相当。
这让宫里宫外的人惊诧后便是揣度,幸亏她年龄小容貌普通尚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毕竟皇上面前有个医女伺候起居生活也是正常的。
这时候,外面的雨渐渐小了,被冲刷过的屋檐和树木都有种潮湿的质感,雨水顺着葛尾竹那挺秀细长的叶尾,汇聚成珠滑落而下,如断了线的水晶一般。
风吹拂着帘幕,空气潮湿而清新。
宗决一只手支着额微微合目,一只手搭在膝头轻轻地点着,背后垫着个引枕,容色有些憔悴。
葛黎拿起一本折子开始用轻柔的声音读着“……自三月起,三州郡未曾下过一滴雨,旱情严重……引水灌溉,然不能解决根本……百姓饮水困难……”
她顿了下,像这样的折子她这段时间已经看了好几本,本本告急。姜阳,壶州,越县这三个偏北的郡县遭遇了大旱,民生不安,虽然当地的郡守和朝廷采取了一系列的抗旱保收措施却收效甚微。
而逆王兵败后皇宫进行了一系列的清洗整顿,其中不乏与逆案有关联的人物,但是再深挖下去却牵扯出更多的位高权重之人,宗决震怒之后却只能按捺下来。
这种局势对于宗决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葛黎又挑着读了几本,看着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呼吸也渐渐平缓,知道他睡了,不禁有些心疼。
她轻轻起身拉过旁边的薄毯盖在他的身上,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对方还是第一次。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如斧雕石刻般的这张脸她似乎看了很多遍,似乎印在了心里,却又仿佛隔了很远,面前像是有一层纱遮盖着,让她看不清楚,心底有一处是空的,却找不到原因。
她能接受对方的呵护,却抵触他的亲近,她忐忑而矛盾。
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雨,已经停了,她静静地凝着被雨水冲刷过的天地,一种无法言及的酸涩和惆怅攫住了她的心脏,天地间仿若只有她一人郁郁独行,茕茕孑立。
悉悉率率地,一个宫女从廊柱后探出身子,笑眯眯地小声叫,“明姑娘。”
葛黎认出是荛妃面前的大宫女细雪,眉头微微一蹙,回了个笑脸,道:“细雪姐姐好。”
葛黎嘴巴甜,对谁都是笑嘻嘻的,和宫里的太监宫女相处得很好,就是一向对她有成见的荛妃也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细雪觑了眼殿内,低声道:“皇上睡了?”
“嗯”
细雪将一个食盒递到她的手里,“皇上这段时间忧心劳,我家娘娘看着心疼特地煮了汤,明姑娘送进去给皇上尝尝。”
葛黎眯眼笑着点头。
从她身份提高后,不断有人向她示好,更有的借着她的手送些煲汤点心之类想讨宗决的欢心,留个印象。
她则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往往是进了她的肚子里。
宗决拿她没法,高至则无视。
细雪很满意自己完成了任务,又亲热地道:“我哪儿还有一匣子点心,都是全味楼的,明儿我带几盒给姑娘尝尝。”
葛黎依然眯眼笑着点头。
细雪去了,还没等她放下食盒,又过来一个宫女,是福雍宫的大宫女钿红,笑着靠近塞了个荷包给她,悄声道:“长公主今儿描了一副字,闲暇的时候请皇上过去看看。”
葛黎还是眯眼笑着点头。
对方满意而去。
末了,她受了三四份礼物晃悠悠地往里面走,然而,里面突然响起一声怒喝,道:“大胆!”
她吓了个哆嗦,紧走几步探头往里一看,却见宗决杀气满面,脚下匍匐着一个小太监正簌簌地叩头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一摞奏折撒了一地,还有个杯子滚在墙角,茶渍湿了一本奏折的一角。
高至低垂着头跪在一边。
宗决脸色铁青,怒火中烧,喝道:“来人,把这个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两个侍卫应声而入,将那吓得半死的太监拖了出去,接着响起几声利落的棍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自始至终没有听到那太监出声,很显然是一棍毙命!
高至的头低得更低了。
宗决的怒火显然还没有平息下来,他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抓起一本奏折。奏折的右下角用朱砂点了一点,这是比较重要的奏折,或者说是密信。他冷笑几声,咬牙切齿地道:“是不是朕给他们的宽容太多了?”
高至不敢答话。
深深地吐了口气,宗决将奏折捏紧,声音平和下来,道:“既然如此,就让他尝尝失控的感觉吧!”
高至僵了下,低低地应了声,“是。”慢慢退了出来。
宗决抬头,看到了葛黎神色稍缓,仿佛刚才那色厉内茌的他只是错觉而已,他招招手,道:“你来。”
葛黎轻快地走过去,略带了点娇嗔,道:“饿了吗?”她提高了食盒。
宗决瞪她,又忍不住笑了,摇头,道:“哎,你呀!”
他坐回原位,扬起脸看着殿顶,半晌,道:“朕失态了。”低沉地,“朕想要平平安安地和他们相处,无意将他们斩尽杀绝,可是,为什么他们要再三挑战朕的底线?”语气中不尽的郁怒和无奈。
葛黎无语,但是她知道对方要对某些人下手了,虽然其中不乏无辜者。然而,自古以来,君权不容挑衅。
虽然她失了忆,但是骨子里的冷血和理智让她能理解对方的震怒和反击,只是这样狰狞狠绝的宗决是她第一次见到,那是一种陌生和心惊的感觉。
于是,宗决沐浴焚香三日后,一早晨便领着臣工浩浩荡荡地前往百里之外的苍擎山祭天拜地。
皇家的仪仗,逶迤的马车,声势浩大有天家之威仪。葛黎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外看。
远山绵延起伏,青黄相间,秋阳遥远而苍白,参差不齐的庄稼尚没有完全收割结束,田地里有农人劳作,见了皇家仪仗队都虔诚地伏地而拜。
晚时,如期到达了苍擎山入住皇家行宫。
仓擎山苍松翠柏,峰峦叠嶂,其雄伟壮观远远不是歧葛山所能相比,依山而建的长秋宫肃穆恢弘,堪比现世的故宫天坛。祭祀的天坛设在山顶,四周唯有百年柏树,每一任的皇上登基后第一次祭祀必须在旁边亲手植下一棵幼树,刻字明志。
葛黎的房间被设在宗决主卧的侧殿,据说是为了便于时刻关注皇上的龙体,她嗤之以鼻。
刚刚舒舒服服地洗漱一番,便被召到主卧。
宗决也是刚刚洗漱过,仅着一件月白色的内袍,半湿的墨发披散在身后,身姿颀长飘逸,黑发如墨,眉眼俊朗,平日里那高高在上的不可亲近的帝王之威稍稍敛了些,仿若只是谪落人世的仙人。
葛黎愣神,这样的宗决似乎是记忆深处的一抹温暖,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宗决微微一笑,道:“怎么?好像我最坦诚的时候你都曾见过?”
葛黎脸儿一红,她想起那日毒发无意中撞入了他的寝宫的事,很显然对方细细一想便知道是她,不过并没有追究下去。她摸了摸鼻子,抗议道:“虽然你送给我看了,但是我是个小姑娘啦,吃亏的还是我呀。”
宗决道:“我不介意你再次吃亏。”
葛黎噎住。
宗决笑,指着早就摆好的棋盘,道:“时辰还早,不如下一盘如何?”
葛黎眼珠转了转,道:“下棋也可,不过,不下这样的棋,论年龄你比我大学棋的日子也比我长,我与你下自然是吃亏的。不若,我们来玩个新鲜的。”
宗决道:“你说。”
葛黎道:“玩抽乌龟好不好?我家乡的一种玩法,两个人也可以玩的。”
宗决听了她的描述觉得很新奇,想了想同意了。
高至的动作很快,按照葛黎的要求将52张牌简单描画标注后便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