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高不可攀

  葛黎道:“谢相自诩忠贞清高,不屑与本郡主同朝,只是不知道谢小姐怎会这般打扮进了宫?”

  她与武安然谢婉莹杨絮交往多年,与谢婉莹最是不对付,但是从来在人前保持一副甜美无心的模样,如今端端方方地说出这一番话让对方愣了楞,而那声谢小姐更是冰冷刺耳。

  月光下,那少女眉眼如画,身材偏娇小,却无端地生出压迫之感,这种感觉让她憋屈让她痛恨,让她嫉妒,却又有着畏怯。

  这样的葛黎已经陌生,高贵不可触及。

  谢婉莹咬唇,横了横心道:“婉莹听说世子身体欠安,心甚念之,想来看望,所以……”

  葛黎笑盈盈地道:“所以,谢小姐这般乔装进宫想要看一看世子是吗?”闪过丝讥讽,“想不到谢小姐对世子如此用心,真是让本郡主感叹了!”

  谢婉莹脸红得滴血,却不能也不敢多说。

  葛黎心里非常的不舒服,纵然知道百里君临对她无情,并且以拒婚的方式生生打了她的脸,但是她还是不弃不馁,若不是对方念的是百里君临,她倒是有几分赞赏。

  只可惜,她觊觎了自己的所有物,这种认知很不爽,她更不爽的是对方始终表现出来的那种矜持和不屑,甚至,她敏感地捕捉到对方的怨恨。

  她似笑非笑地道:“本郡若是不允你又当如何?”

  谢婉莹僵立着原地,她原本有意无意地引导杜锦城怀疑葛黎的来历不明,更想借着杜绣玉的手置葛黎于死地。她一直认为如果不是葛黎的勾引,百里君临不会弃她于不顾,更不会那般冷待她。但是,杜锦城突然失踪,接着杜绣玉暴死,西凉震荡不安,叛军在一夕之间便兵临城下,宫弑君。

  而首当其冲者就是葛黎和百里君临,这让她震惊后便是怨恨,她更加确定葛黎是个妖物,百里君临被她魅惑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但是,她只能将怨恨埋在心底,在阖府的沉窒惶恐中惴惴不安,不知道新的朝廷会对谢家容忍几分。

  有一天,她无意中得知百里君临生了病,具体是什么病没有人细说,但是她敏感地知道病得很严重。她焦灼不安,百里君临是种在她心口的一粒相思豆,已经破土发芽,根深蒂固。

  所以,她动了心思,偷出了谢府,又想尽办法进了宫,她真的只想看一看。

  此时,葛黎背负着手,遥望着那弯新月,淡淡地道:“你我当年算是闺中密友,只可惜相看两相厌。至于什么原因本郡不屑知道,不过,本郡倒是很高兴你能送给本郡一个机会。”

  谢婉莹一呆,退了两步骇然道:“你,你想做什么?”

  葛黎笑得无邪,道:“无论你入宫是什么原因都是失了规矩,若是因为路线不熟磕着碰着,或是失足落水,好巧不巧地被一名侍卫看到救起,你说,会有什么结果?”

  “不,不!”谢婉莹失声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暗影却最是了解主子的心思,根本不理她的挣扎和告饶一把攫住她纤细的胳膊,毫不怜惜地将她拖到九曲桥边轻轻一推,“扑通”一声,谢婉莹还没有来得及呼救,便掉进了池水里溅起大片的水花,惊起了在岸边休憩的水禽青蛙,扑棱棱一片。

  恰好这时,一队巡逻的侍卫走近,有眼尖的看见有人落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演绎了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这边,葛黎唇角含笑笑微微地看着,眸子里却清泠冰冷,她道:“姓谢的老匹夫不是忠贞不二么?我便让他瞧瞧他宝贝女儿偷入皇宫失足落水被侍卫救起,孤男寡女肌肤相亲,他该如何保持沉默!”

  暗影赞道:“此计甚妙,这谢家小姐来得正及时。”

  葛黎笑。

  谢相,三朝元老,有清寡之名,行中庸之道,门生遍布西凉,不少人都以他为马首是瞻。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对朱文济等一些顽固派下手,却对他一再容忍,因为,有时候杀戮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适时而止即可。

  但是让他主动依附确实是个头痛的问题,如今倒是个契机,她不相信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谢婉莹因为落水与陌生男人肌肤相亲而下嫁!

  她懒懒地一甩袖子,道:“我记得今夜是柳将军值勤,寻个嘴利索的说得清楚些。”

  “是。”

  葛黎打个哈欠,摇摇晃晃地去了,身后花落如片片飞雪。

  第二日日上竿头,她才懒洋洋地起床,来公公急得在寝宫外直转悠,见了她如同见了救星,“主子,谢相在殿外等候多时了,您瞧着……”

  葛黎道:“我记得昨儿允了世子去给他读段故事,暗影,伺候本郡去侧殿。”

  暗影动作不急不缓地伺候她周全了,捧着书随着她一路进了侧殿。

  百里君临已经起床,正在喝药,抬眼见到葛黎微微一笑。

  斩星和暗影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便悄然退开。

  葛黎坐到他的对面,笑嘻嘻地道:“我今儿得了个故事说给你听如何?”

  百里君临微蹙了下眉,道:“好。”

  葛黎娓娓道来,“有两个有学问的人相约去游览一座大山,据说山上的景色秀丽无以伦比。多年后两人相遇,一人很沮丧地说:‘那山太远太高,我怎么也没有到达目的地,什么也没有看到。’另一人说:‘怎么可能?我一路走来沿途风景美不胜收!’”

  百里君临拧眉沉吟不语。

  葛黎微笑不语。

  片刻,百里君临微微一笑,道:“这故事听着有些意思,不过,黎儿今儿是专门来讲故事的吗?我看到那来公公已经探头进来几次了。”

  葛黎不以为意,道:“有些人晾他一晾也是可行的。”

  百里君临握了她的手,“当然,黎儿说的自然是对的。”

  葛黎噗嗤一笑,带了几分狡黠,“你当真不在意我对她如何?”

  百里君临反问道:“她是谁与我何干?”

  葛黎扶额叹息,“枉费了佳人一片痴情,不过,”她捏了捏对方的脸颊,“我喜欢。”

  百里君临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愣神,再抬头,对方已经施施然起身出门,道:“明儿再来和你说一段,乖乖地吃药哦!”

  百里君临笑着摇头,心底柔软如斯。

  正乾殿,葛黎神色淡然地与谢相促膝长谈,表示诚意和效忠。据说,因为谈得太久以至于谢相迈出门槛时双腿有些打颤,几乎跌倒。

  宫女太监们都瞧着他神色中有种激愤,还有点郁结,私下揣测,毕竟是十一二岁的女娃子,让清高忠贞的谢相为之折腰确实有些老脸抹不开,这也是情理之中。

  谢家家庙,庭院正中是一棵苍柏,树冠如盖,阳光几乎照射不进,旁边花圃小径错落有致地载种着各色花儿,正是姹紫嫣红争芳斗艳的时令。

  然而,如今却枝叶零落,花儿狼藉一地。耳边听到有咔嚓咔嚓的声音,一个绿衣女子正握着一把剪刀毫不留情地胡乱地剪着花儿,看着那娇嫩的花儿坠地尚不解恨,又踏上一脚狠狠地碾了碾。

  后面跟着个丫鬟一脸惶切却不敢多言。

  终于,那绿衣女子累了,将剪刀随手一扔,回头见那丫鬟,啐道:“你摆着那张脸做什么?横竖是我谢家的,我剪了几朵花儿又什么打紧?”

  丫鬟打了个哆嗦,道:“是,是,婢子知道……婢子不敢……”迟疑了下,“若是师太看见了……”她想象着那老尼姑万年不变的脸就不禁心颤。

  绿衣女子哼了声,走到柏树下的石桌边坐下,自个儿倒了杯水喝了,冷笑道:“我是谢家嫡女,她能如何?”

  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响起,“原来小姐还记得自己是谢家嫡女!”

  绿衣女子脸色变了变,抬眼见一方灰色袍角映入眼帘吸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起身行礼,“师太。”

  那老尼姑神色冷漠,淡淡地瞥了眼残花碎枝,道:“小姐这般行径若是被外人看到,外人会作何想?”顿了下,“墙角便有扫帚,小姐请打扫干净!”

  谢婉莹惊怒道:“这般粗作的活我堂堂谢府小姐如何能做的?”

  老尼姑道:“你若记得你是谢府小姐便万事多做思虑,莫要辱没了谢相的声誉!”

  谢婉莹咬牙,道:“你不过是帮谢家看管家庙而已,有何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我相信,母亲不几日便会接我回去!”说完,拂袖便走。

  老尼姑瞧着她的背影,目中闪过丝冷意,道:“这些年谢相将这家庙交付贫尼管理,自然要恪尽其责,”慢腾腾地,“小姐不思悔改,今天的午膳、晚膳都一并免了,待想清楚了再来告诉贫尼。”

  “你!”谢婉莹大怒,手捏着那卷子几欲要扔到她的脸上,接触到对方冰冷漠然的目光心中悸了下,狠狠地啐了声快步走了。

  小丫鬟不知所措,看了看老尼姑又看看谢婉莹的背影,忙跟了上去。

  老尼姑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目中露出悲悯和无奈之色,轻轻叹息一声。

  谢家屹立两朝不倒,谢相最是懂得审时度势,趋利避害。西凉的倾覆不过在旦夕之间,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至于,夜慕华与废后当年的恩怨情仇是个禁忌,敏宁郡主,这个打着为废后报仇旗帜的十多岁的少女是个惊才艳绝的人物,所行所言犹胜于废后,朱文济为首的顽固派的下场让整个西凉骇然,谢相在如此情况下只能勉强出仕,但是心有不甘。即使当年的废后号神武皇后也不曾真正踏足朝政,发号施令。

  但是,那日,他突然求见敏宁郡主后便在第一时间将最为宠爱的小女儿秘密送到家庙,说是身体有恙需静养。如今看来这所谓的谢家小女最是知书达理,温良纯孝却不尽然,只怕其中另有玄机。

  一个女人美貌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不知进退,终究会有一日给自己和家人找来灭顶之灾!

  小尼姑走过来,恭敬地道:“师父,那乞丐醒了。”

  “哦。”老尼姑随口道:“给他点吃的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