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好段子

  杜绣玉努力将心头那火压制下去,缓和了脸色,道:“本宫见不得这阴私的,有些失态了。”她坐下去,神态自然,“还有什么好段子么?”

  百里兰依目的达到不再顶撞,唤了牟大家的一顿责骂,牟大家的簌簌发抖,只求饶命。

  末了,陶妃不咸不淡地道:“将功赎罪,再换了戏目来。”

  牟大家的连连扣头应声。

  不大一会儿,戏台上变了场景,确是传统的荆钗记,旦角长袖善舞,玉面敷粉,眉目笼着轻愁,咿咿呀呀地唱着一出悲欢离合,让人动容。

  然而经过刚才一出,真正看戏的已经很少,都维持着表明上的微笑和和睦,一股诡异的暗流在其中流转。

  秋菊战战兢兢地跪在一边,身上被茶水泼了一片,只是反复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杜绣玉发泄得够了,只觉得浑身无力,双目无神,喃喃道:“为什么?我辛辛苦苦谋得的一切都要还回去?不,不,我不甘心……”她面目扭曲,咬着牙,“都是那个葛黎!如果不是她,百里兰依存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想起对方那莫测甚至带着鄙夷的目光,想着对方说的这是市井里流传的最受欢迎的戏目,她觉得有种山崩海裂的绝望。

  她太过于自信了,葛黎从来不是良善之人,既然自己不能为她所用,便要一点一点地剥夺了自己所拥有的,撕开自己的伪装,让自己被唾弃,被抛弃!她不知道如果夜慕华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会怎样对待自己,可是,自己真的是被的,自己真的是爱他的呀!

  不行,不行,她猛然站起来,晃了晃竟然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手按下去的时候,正好按在一片碎瓷片上,钻心的痛让她打了个颤。

  “娘娘!”秋菊跪爬过来,捧着她的手,几乎魂飞魄散,“娘娘,婢子这就去喊太医!……”

  “蠢货!”杜绣玉骂道:“难道你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秋菊不敢说话,小心地把她扶了起来。

  杜绣玉忍着痛,想了想,吩咐道:“记住,今天宫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不许泄出一个字,否则……”她哼了声,脸上闪过丝杀气。

  秋菊胆战心惊点着头,看着她手掌上那有半寸的伤口,鲜血淋漓,不由难为地道:“可是,娘娘,您的手……”

  杜绣玉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她咬咬牙,拾起一片尖利的瓷片划上了胳膊,长长的一道血口出现在白嫩的肌肤上,她疼得一个激灵。

  杜绣玉很是满意,疲乏地道:“剩下的你知道怎么做,我好,你就好,绣春宫都好。”

  “是,娘娘,婢子明白,婢子誓死忠于娘娘。”秋菊垂首道。

  “嗯。”杜绣玉闭上眼睛,“我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去吧。”

  “是。”秋菊慢慢退了出去。

  满室的狼藉中,杜绣玉闭目躺在贵妇椅上,一只胳膊搭着,手掌上那伤口的血已经凝固,如一个丑陋的虫子蜿蜒,整个房间给以一种繁华落尽后的颓败和凄惶,还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霍然,她睁开了眼睛,灼灼人,冷冷地勾起一个笑容,喃喃道:“葛黎,你既然不仁本宫便不义!西凉昊么?……哼哼……”她眸中闪过疯狂。

  窈窕居,帐幕垂挂,灯光暖黄,葛黎与傅禺书相对而坐。

  暗影用平淡口吻叙说着宫里发生的事情。

  葛黎低垂着眼帘,勾了勾唇角,道:“百里兰依果然不负我所望。这一出只怕让杜绣玉寝食难安了。”她长出了口气,“只是可惜……”

  她转向傅禺书淡淡道:“傅公子是不是有很多疑惑不解?”

  傅禺书顿了片刻,坦然道:“从与小姐相遇时便知道小姐与常人不同,谋得是不常之路。这些年来,傅某已经得偿所愿,再无憾事,愿意鞍前马后供主子驱使。”

  葛黎微微含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她站起身负手而立,身材娇小挺拔,灯光映照着她娇嫩的脸颊,熠熠生辉的眸子,刹那间光华流转四溢,仿若换了个人。

  她道:“我要谋的是西凉的江山!夜慕华的狗命!”

  傅禺书蓦然睁大眼睛,他聪明过人,心思缜密,早就有预感对方有谋逆之意,但是真正听她说出来却依然忍不住震惊。不过短短一瞬,他低了眸,声音铿锵有力,没有丝毫犹豫,道:“唯主子是从!”

  葛黎很是满意,道:“很好,这些年我已经在边关囤积了超过西凉五成的兵力,你手里握有大半个西凉的财力,时机成熟,举兵是朝夕之事,但是在举兵之前,我必须把一个人送走。”

  她顿了下,“这个人就是葛国质子西凉昊!”

  傅禺书道:“请主子吩咐。”

  葛黎道:“葛氏商行的所有你必须掌控在手里,保证银子流转顺畅,保证输送银子的渠道安全。另外,护住武姐姐,必要关头要争取永安候。”她深吸了口气,“永安侯得夜慕华重用,管辖皇城五千禁卫军,不容小觑。”

  傅禺书凝重地点头道:“属下明白,以静制动,一击便中。”

  葛黎嗯了声,转向暗影,道:“召集人手做不备之用,我,要把西凉昊弄出宫,如今只有他才能缓解世子身上的毒性发作。”

  “是,暗影明白。”

  葛黎长长地出了口气,眯眼眺望窗外。

  此时,一弯新月如眉,洒下朦胧昏黄的月光,将世间万物笼罩。

  森森然,她道:“此举只可成事,不可有半点行池差错!”轻轻一嗮,“夜慕华,你欠我的,我终于要讨回来了!”

  后半夜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皇城笼在轻雨之中。无声无息地,从各个角落飘出一条条黑色的身影再湮于黑暗中。

  偶然有一两声的狗吠声,在屋檐下蜷缩着几个乞丐,其中一人惊醒睁开眼睛,一条幽灵般的影子从他眼前飘过,他几乎要惊骇出声。

  旁边一个乞丐咕噜了声想必是冷了往他身边贴了贴。

  他将那声咽了回去,闭了眼往里缩了缩。

  另一条幽深的巷道一乘软轿晃晃悠悠而来,后面跟着两名小厮,前面一人提了灯笼在飘忽的雨丝中,灯光昏黄摇曳照着两边的墙壁,影子扭曲晃动着。

  车轮碌碌,一辆青帷马车停在了巷口正好堵住了轿子的去路。

  领头人将灯笼往上提了提想要看清楚,却照见那车夫斗笠下的半边脸,白惨惨的,那目光幽冷,仿佛没有生气,他吓得手一抖,灯笼几乎掉了下去。

  轿子里传出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词句含糊,“怎么停了?”

  “老,老爷……”提灯笼的胆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马车帘子半掩,一个声音如娇莺出谷,“来者可是杜尚杜大人?”

  轿子里的人窒了下,帘子撩起出来一个身材偏高瘦,容貌清瞿的中年男子,虽然步履蹒跚,却威仪浑然。他将手搭在随从的胳膊上,眯眼想要看清对方,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你是何人?既然知道本大人的身份还敢挡住去路?呃?……”

  马车里轻轻一笑,道:“若是以前,我还会考虑一二,毕竟大人那时如日中天,权势煊赫。西凉谁人不知杜家得天宠?只是现在……”她有意停住了话头。

  杜尚被她所激,忍不住道:“现在又如何?现在老夫依然是位列九卿,宫中杜贵妇为杜家女儿!”

  那人道:“杜贵妃?你以为杜绣玉会提携杜家?你以为杜绣玉会将你看做父亲?”她嗤笑了声,“你知不知道,你一生汲汲营营,醉心权术,妄想长保富贵荣华,最不应该做的就是送杜绣玉进宫!她恨你,恨杜锦平,上官氏,还有整个杜家!”

  杜尚怒道:“你,你胡说!”

  那人道:“你心里很清楚,只是还想着杜绣玉尚念着骨肉之情。”她笑,不屑,讥讽,还有着快意,“你知道杜锦荣是怎么死的吗?是杜绣玉啊,她先用迷香混了她的心智,再用金钗要了她的命,却造成了杜锦荣为情自杀的假象!还有,杜锦平的被废,被毒死,都离不开你的好女儿呢!”

  她的一番话如炸雷在头顶滚过,落在脸上的雨丝沁凉,杜尚的醉意醒了几分。他双拳握紧,身子微微发颤,嘎声道:“你,胡说!诋毁当今贵妃你该当何罪?”

  那人道:“你何不自己去问一问?”幽幽一叹,“杜尚,你卖女求荣,千般算计到头来不过是如此下场!真是可怜可叹!”

  杜尚几乎站不住身子,直瞪着那半掩的帘子却无奈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不见真人。

  雨声淅沥,在灯光中如密密的细针,一点一点都让他痛得彻骨,让他寒到了心底,他道:“你是谁?是谁?”

  那人似乎笑了,道:“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杜尚,已经十年了,每每梦回,你可曾想起过你的嫡妻子儿女?你可曾梦见她们向你讨命?”

  杜尚陡然噤声!

  他从一介寒士爬到宰辅的位置,虽然有起伏却未伤及根本,这其中上官氏的母家起了重要的作用。

  他青云直上不曾弃糟糠之妻,一是为了搏得好名声,二是嫡长女杜锦心光华四溢让他有了不为人道的野心。果然杜锦心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得到夜慕华的信任并助其登上了皇位,一时间,杜家鼎盛到了极致!

  后来,杜锦心被废致死,嫡妻和嫡子被害,他保持了沉默甚至是默许,因为他更向往权力高峰。十年来他也曾经被噩梦缠身,却不曾后悔!

  如今,陡然被剥开,血淋淋的过往展现在他的眼前,他不禁不禁胆战心惊,双腿打软,若不是仆人扶着早就瘫倒在泥泞中。

  灯光晃悠着,是瘆人的昏黄,周围的黑暗中似乎有无数个幽灵在挣扎着想要破壁而出。

  那人的声音阴测测的像是从遥远的地域传出,字字清楚,字字沥血,“杜尚,上官氏,杜锦平欠我的我已经讨回来了!至于你,还有杜家欠我的,我一定会讨回来!”

  杜尚哆嗦着,挺直的腰杆佝偻下来,他跌跪在泥泞的地面上以头抵地,风雨将他密密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