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我是一个粉刷匠
清晨,耳边就响起从窗外传来的阵阵海浪声。
许枝鹤昨晚实在累得半死,死死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想动。
一直挨到肚子咕咕叫,才费劲的从床上撑起来,竟然十一点了。卧室的落地窗帘被海风吹起了一个角,今天是阴天,没有刺眼的阳光,难怪她睡了这么久还不知时日。
床的另一边是空的。
许枝鹤捡起地上的衣服,慢慢的一件件换上,看见正在厨房里面忙碌的江珩。
许枝鹤看着他的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客厅地上还摆着他送来那一车购物袋,他疼她,是真的疼到骨头里,但是醋劲和独占欲也是真的强。
这让许枝鹤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人眷养的宠物。
许枝鹤毫不怀疑,就算自己要喝他的血,他都能供着她,但前提是,她绝不能背叛。这次傅寒声的事,他是给了她足够的信任,不声不响替她解决了,但是如果还有下次,下下次,江珩能真的找条链子把她拴在家里。
不能一直站在楼梯上。
许枝鹤再次抬步,江珩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回过头,打量着她的脸:“醒了?”
“嗯,”许枝鹤走过去问,“在做什么?”
他侧开半身,露出灶台上正煮着的砂锅
“把昨天吃剩的海鲜和白粥一起煮了,做海鲜粥。”
许枝鹤眨眨眼,赞叹他的创意。
她累得腰酸背疼,也没有去买菜的意思,洗漱完后,两个人就对坐在餐桌前,一人抱着一碗滚粥,吃得热乎乎的。
许枝鹤主动承担了洗碗的工作,忙活完就看见江珩站在客厅那一堆购物袋中间,单手插兜,不知在想什么。
许枝鹤解下围裙,擦干净手。
江珩忽然喊她:“枝枝。”
“嗯?”她随意的应了声。
“收拾一下。”
江珩身体半侧,眉头也半皱,示意着满地的购物袋,玄关入口几乎被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没地儿下脚。
许枝鹤这才想起来,用脚尖踢了踢最近的一只购物袋:“这也太多了,我一年能过来住几天,你买这么多。”
言下之意,对他金屋藏娇的打算并不配合。
江珩深深看她一眼,语气从最初的温和变得冷而寡淡:“先放着,以后总能用着。”
许枝鹤动作稍顿,抬头盯了他几秒,忽的一笑:“那倒是,我可以一天一件,换着不重样的穿。”
说完,她还饶有兴致的拆开一条披肩,边打量边思索,说:“这条披肩也太厚了,什么时候去南极倒是可以带着,给企鹅披上。”
多年的好涵养让江珩已经忘记白眼,催促着她说:“不想收拾就赶紧去换衣服,下午陪你一块去别墅,监督你工作。”
话是这么说,但许枝鹤哪里会让他背着手光看,早早已经为他准备好一套“适合”他的碎花围裙和头巾。
到了别墅里,许枝鹤熟练的调好油漆,就把一只刷子递给江珩。
他皱眉,“不”字已经咬到唇边,却听许枝鹤揶揄道:“我昨晚累成那样,今天都没偷懒歇工,江总不会这么快就老得连这点体力活都做不了了?”
江珩皱了皱眉,薄唇紧抿着,接过刷子。
当他捋起袖口,准备开干的时候,许枝鹤又喊道:“等等——”
她不失时机的上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碎花围裙往他身上比了比:“穿上这个,别把衣服弄脏了。”
江珩一脸嫌弃,果断的拒绝:“不穿。”
许枝鹤也板起脸:“衣服弄脏了我不帮你洗。”
“弄脏了就扔掉。”
“你带来的换洗衣服已经都被我扔掉了。”
“......”
四目相对,江总妥协了。
指着她身上那件红白格的:“那我也不穿碎花的,把你身上那件脱给我。”
许枝鹤低头看了眼,欣然照做:“原来你喜欢红格子的,早说啊。”
江珩额上青筋跳了跳,懒得与她计较。
替他系好围裙,又踮起脚,帮他戴上头巾,彼此“武装”妥当,许枝鹤心情愉悦的哼起小调:“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男人攥着刷子的手一颤:“太难听了,换一首。”
“不会,就会这首。”
“那就别唱了。”
“要不你来一首?”
“......不会。”
“那还是我唱吧......有一个,小蜜蜂,飞到西又飞到东......”
“......”
辛苦了一下午,墙面油漆已经基本完工。
江珩扔下刷子,要解开头巾的时候,许枝鹤忽然打断:“别动,我来。”
男人愣了一下,配合的半蹲下身子,很乐意享受她的服侍。
然而许枝鹤早已暗藏“玄机”,在指尖沾了点蓝色油漆,趁着帮他解开头巾的时候,手指蓦的一扫,就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浓墨重彩。
江珩本能的一怔,已经意识到这丫头绝没好事。
伸出拇指在脸上拭了拭,沾到点油漆印子,已知道她干的什么好事。
许枝鹤得手后,欢快的向后跳出几米远,以防他报复,还得瑟的冲他扮鬼脸:“叫你昨天坑我,今天也让你挂彩出去走一圈!”
江珩只是习惯性的皱眉,手背在脸上擦了几遍以后,发现擦不掉便也作罢了。
他捋起手肘的袖子,向她走来。
许枝鹤下意识往后退,突然被他拎住了肩拽回来,她已经做出要跟他干一仗的架势,却听他低沉的嗓音含着笑传来:“再往后退就是台阶了。”
许枝鹤讪讪的回头瞥了一眼,在她脚后跟还真是花园的台阶。
别墅的门窗都开着,正对着一片昏暗的大海,波浪的声音像一场疾雨,唰唰轻响着。
“回去吧,天要黑了。”
出乎意料的,他的声音非常平静,没有丝毫被戏弄的愤怒。
许枝鹤抬起眼睛来看他。
而他只是看着她身后的海面。
从前念书的时候,她戏弄他,他也是这样,不喜不怒,仿佛没有感情似的。
一开始她以为江珩是不屑,现在相处久了她才明白,这是这个男人对她额外的纵容。
他成熟睿智,让许枝鹤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调皮不懂事的孩子,他包容她的所有任性和恶作剧,那样平静云淡风轻,让那些得逞的喜悦也烟消云散,反而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幼稚无聊。
回去的路上,海浪退去,渐渐露出细白的沙滩。
远处的红日散去最后一丝热力,天和海渐渐连成一片,灰蓝色的看不清楚。
许枝鹤偶然在沙子里看到贝壳,捡起来放在耳边晃了晃,隐约能听到大海的声音。
她兴奋的脱下鞋子,递给江珩,要到被海浪冲刷过的地方捡更多的贝壳。
江珩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天要黑了,明天再来捡吧。”
扫兴。
许枝鹤嘟着嘴,不听,拎着鞋子自己跑了进去,脚底接触到凉爽的海水和细软的沙子,欢快的在浅滩上蹦来蹦去。
只是好景不长,突然,她“啊”的叫了一声,就在海滩上蹲下了身。
江珩脸色一变,顾不得脱鞋,就直接踩着水跑了过去。
“怎么了?”
许枝鹤蹲在地上,一手捂着脚底,根本不敢抬头看江珩:“我脚底好像扎到石子了......”
江珩掰开她的手,果然见有红色的血丝顺着脚底板蔓延。
“先起来,海水脏,浸泡在里面会发炎的。”
许枝鹤点点头,受伤的脚一落地就疼的嘶嘶直抽冷气。
江珩已经卷起裤腿,走到她面前蹲下。
“上来吧。”
许枝鹤痴痴看着他的后背:“你要背我?”
江珩扭头看了她一眼,投过来一个看白痴的眼神:“那你打算单脚跳回去?”
许枝鹤赶忙笨手笨脚的爬到他肩上。
海浪还是一声迭一声的压上来,在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一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清晰的烙在湿沙里,然后一波海浪袭来,将脚印渐渐冲淡......
许枝鹤搂着他的脖子,手里还挂着两只鞋子,被他摇晃的像个小孩子,渐渐忘了脚上的疼痛,下巴一磕一磕的快要睡着了。
忘了这一路走了多长时间。
似乎只是一眨眼,当她睁开眼,就到酒店门前了。
又似乎一辈子那么长,因为海浪已经永远记下了他们走过的脚印。
......
回到酒店,江珩就去找前台借了医药箱,要给许枝鹤擦酒精消毒。
酒精棉球接触到创口的刺激,可想而知。
许枝鹤一张脸都拧成了一团,江珩拿着棉签一碰,她就猛的往后一抽,最后没办法,江珩只好死死攥住她的脚踝,不让她往后躲。
许枝鹤疼的眼泪花直飙,大声控诉:“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下这么重的手。”
可他还是一本正经的教育她:“要是不消毒干净,发炎了你想变跛子吗?”
有没有那么严重......
许枝鹤小声嘀咕着,不敢当他的面再说。因为知道他也是为她好。
因为许枝鹤的脚不能落地,于是晚饭又变成了江珩下厨。
当他再次端着一碗自制海鲜粥到床边时,许枝鹤已经无力吐槽。
“乖,张嘴。”
闭着眼,任他伺候。喝粥喝得实在没味儿,要是再不能趁机奴役一下这男人,许枝鹤觉得此生实在了无生趣了。
吃完饭,江珩去厨房刷碗,许枝鹤刚想下地去拿一下平板过来玩,立刻被他一个眼神制止:“脚伤没愈合前不许下地!”
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经了。
一板一眼的。
唯一不正经的时候,就是在床上吧。
许枝鹤脚伤这段时间,虽然饱受身体上和心灵上的摧残,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体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男人才终于偃旗息鼓,睡前还怜惜的抚着她汗湿的额发,低声赞许道:“今天不错,没有半途就睡着。”
许枝鹤听了直想翻白眼,就他那凶狠劲儿,每天都跟饿了几个月的恶狼似的,她能睡着么?
况且这几天白天都是睡到自然醒,她脚上有伤,不能下地,全在床上躺着,晚上当然不困了。
倒是江珩,买菜做饭的活他全包了,晚上还这么精力充沛。
许枝鹤的脚伤渐渐恢复,别墅的装修也进入了最后保洁阶段,两人每天过去监督,许枝鹤顺便照料院子里她洒下的薰衣草种子。
江珩不知从哪借了辆自行车,天气晴好的时候,会载着她到镇上的家居广场,把看上的家具一件件搬回来,在海边待了一个多月,日子看似清闲,每天却都有不同的任务,属于他们的DreamHouse一点点被充实,江珩说,等家具电器都置办好,再散散气味,就能搬进去了。
到时候,也差不多该到六月了,不知道这一庭院的薰衣草会不会开花。
等江濡和江沫学会走路了,可以一家四口一块过来度假。
许枝鹤满心雀跃的期待着那一天。
日子过得太安逸,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就发生了。
孟芝打来电话,说江逢年住院了。
电话是许枝鹤接的,江珩正在厨房忙活,问她鱿鱼是白灼好还是红烧好。
许枝鹤握着手机,只觉得心脏狠狠一坠,半晌不知道怎么对他开口,只好把手机递给他:“妈打来的。”
江珩从她神色已经看出什么,接过来听了一会儿,便指了指楼上:“去收拾行李。”
许枝鹤猛的反应过来,对,得赶快收拾行李,准备回南城了。
难得他这时还能这么冷静。
挂完电话,他直接去厨房关了火,也没心思做菜了,直接上楼找她。
许枝鹤打开衣柜,把衣服一件件从里面拿出来的时候,手指不自禁的微微抖着。
江珩见了,脚步很轻的走到她身后,拿过她手里的衣服,叠了叠塞进箱子里。
“老毛病了,前两年在M国还做了心脏搭桥,没想到会复发。”他语气平淡,手上的动作不停,一件件的叠着手里的衣服。
许枝鹤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这种时候反而要他来安慰自己。
他应该是最难受最压抑的那个吧。
许枝鹤在他身边坐下,握起他的手:“妈有说是怎么复发的吗?”
江珩摇摇头,淡淡的:“妈说那天上午,爸看起来精神还挺好,在院子里悠着两个小家伙玩,她就走开进屋一会儿,出来就看见爸倒在地上。”
“......”许枝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父母年纪大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就像许闻舟,前一秒还精神矍铄的骂她,下一秒就脑溢血进了医院,甚至手术成功都没能撑一个月。
江家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她只能祈祷吉人自有天相。
半晌,许枝鹤突然从他手里拿走叠了一半的衣服。
江珩抬眸看了她一眼,许枝鹤抿抿唇:“还收什么,反正下回还要来。”
直接拖着他的手下楼了,边走边说:“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一定会没事的,上次我爸脑溢血你不是还帮我联络什么专家了吗?再找他问问,我们先回去,对了,爸在哪家医院?”
江珩被她连拖带拽着出了酒店,离开时,她还笃定的回头对他保证:“你放心,爸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他轻轻点头应了下。
江珩本来打算和来时一样开车回去,许枝鹤怕他心神不宁路上不安全,强行改坐了高铁。
反正现在城际高铁效率极快,从酒店租了辆车送两人到高铁站,付了钱,许枝鹤主动问他要了证件,去售票窗口买票。
江珩被她按在座椅里等她,轻易的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很清醒。”
许枝鹤听话的点点头,一路上却都握着他的手不松。
白天高铁班次很多,上了车,许枝鹤又给裴然发了条微信,把江爸爸的事一说。
裴然倒是给她发了几个国内首屈一指的心外科专家名片,只不过这些专家不是出国做讲座了,就是在首都之类的大城市。
江珩看着她瞎忙活,也不阻止,等她歇下来,才告诉她:“早上我爸一昏倒,我妈就打电话给两年前帮我爸做搭桥手术的医生了,对方坐专机飞过来的,可能比咱俩到的还早。”
“......”许枝鹤,“那你不早说?”
江珩反手捏了捏她的指尖:“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还挺感动的。”
许枝鹤白了他一眼:“我是担心咱爸!”
话是这么说,高铁一抵达南城,两人还是飞速乘车赶往私人医院,隔着ICU,看到昏迷不醒的江逢年,许枝鹤的心脏还是再一次的攫紧了。
平常那么乐观的孟芝,此刻也是以泪洗面,许枝鹤上前抱住婆婆,孟芝只叫了一声“枝枝......”,后面的话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那边几位专家在和江珩商讨这方案。
心脏搭桥手术本来不是多大难题,只不过江逢年两年前才做过一次,不到两年时间就复发,加上年龄也大了,再次手术风险肯定是有的,而且对老人的身体技能负担也很大。
江珩听完之后,神情冷若冰霜:“尽最大努力,把风险化到最小。”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就算医生也不是挽救生死的神仙。
许枝鹤在旁听着,都能感受到他说出这句话时内心的无力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