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幸好还有你
做手术必须得家属签字,孟芝接过笔,好几次手抖着落不下笔,最后是江珩把手术确认书拿了过去。
许枝鹤看着他签字的样子,想起一年前他陪自己来医院看望许闻舟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默默的陪着自己。
于是她走上去,轻轻的挽住他另一只手臂。
江珩看了她一眼,向她头来一个安定的眼神,落笔有力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护士们去做手术准备了,过了会儿,穿着无菌服的江逢年被推进手术室,孟芝的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无力的靠在手术室门外的墙壁上。
走廊里到处充斥着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手术室门上,亮起红灯计时器,三人一时无言。
时间像停滞了一样,过了好一阵子,许枝鹤走过去,递了张干净手帕给孟芝,她手里的那张已经被眼泪湿透了。
她把孟芝扶到椅子上休息会,抱了抱婆婆的肩,像是要被她力量,江珩就站在她们对面的墙边,一整天的奔波风尘仆仆,他唇上都干燥起了皮,一直静静的看着她们,不知在想什么。
许枝鹤像是知道他心事似的,走过去在他耳边说:“你陪陪妈,我去给你们买点水。”
他们今晚注定要在这守夜的,江珩点点头,走到孟芝身边坐下。
下楼的时候,许枝鹤透过医院的窗户看到漆黑夜空上挂的一轮新月,颇有些惨淡的意味。她向天祈愿,不管是东西方哪路神仙,一定要保佑江爸爸平平安安。
这样好的一家人,不该被拆散,她已经经历了亲人离别,不希望看到江珩也和她一样。
她去楼下买了热饮,顺便从便利店买了一条糖,她以前常吃的那种薄荷糖。
她把热饮旋开瓶盖,递给孟芝,另一瓶给了江珩。
他伸手来接的时候,许枝鹤悄悄把那条糖塞进了他裤兜里:“知道你想抽烟了,这里是医院,先忍一忍吧。”
“枝枝......”江珩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能说出口。
夜越来越深,三人一起在长椅上等候了四个多小时。
许枝鹤觉得自己仿佛在这几个小时里度过了一生。
凌晨两点的时候,手术室上的那盏灯终于灭了,江珩一下子站起来,孟芝却因为腿脚僵硬,蹒跚了一下,许枝鹤赶忙搀扶住她。
江珩已经走到医生面前,一开口,嗓音沙哑的连他自己都诧异:“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过程还算顺利,熬过72小时的危险期,应该就没问题了。”
许枝鹤听到自己扶着的孟芝也松了一口气。
江珩道了声谢,走到一旁,掌心兜住脸庞,深深的抹了把脸。
江逢年被推进了ICU,孟芝想跟着进去,却被医生拦住了。
他们只能在ICU病房门口远远的望着,江逢年的脸上还覆着氧气罩,手背上插着针,依旧昏迷不醒。
一旁有仪器在检测他的生命体征,在这72小时内,他随时可能苏醒,也随时可能......死亡。
这让一家人刚放松的心情,又揪紧了起来。
许枝鹤没忘记,许闻舟就是康复出院后突然复发去世的。
她扶着孟芝慢慢离开,开口道:“妈,您守着爸一天了,先回去睡一觉吧,明早再来,今晚我和江珩在这。”
孟芝摇头:“你爸不醒,我根本睡不着,与其让我回家胡思乱想,不如让我待在这。”
她抬头和江珩对视了一眼,江珩轻轻点头,于是她说:“那我问医院还有没有空病房,先租一间,让你躺下休息。”
许枝鹤想他们亲母子肯定有话要说,于是自觉的下去办手续了,回来的时候,孟芝已经在病床上躺下了,但是睡不着,眼睛红彤彤的,江珩坐在床边陪她说话。
许枝鹤下去还顺便买了点牙刷毛巾之类的日用品,搁在一旁:“妈,你们先凑合用着,我回家一趟,拿点换洗衣服过来。”
孟芝点点头,又对江珩说:“你去送送枝枝,我这里没事的,不用人陪。”
许枝鹤还想推辞,江珩已经起身拿起西装,许枝鹤这才发现他看似平静的眼底,已经布满了红血丝。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楼下,许枝鹤回身踮脚,抱了他一下,信誓旦旦的对他说:“江珩,爸会没事儿的。”
他“嗯”了一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今天辛苦你了。”
许枝鹤把脸贴在他胸口蹭了下:“这有什么辛苦的,跑个腿而已。”
他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许枝鹤摇下车窗,冲他摆摆手,催促:“赶快上去吧,陪着妈。”
他点头,却不动,一直到她坐的车子离开视线。
回到病房,孟芝见他双手抄兜,就这么回来了,不禁诧异:“不是叫你去送枝枝吗?”
江珩怔忪片刻:“送了啊,看着她上车的。”
“......”孟芝恨得在被子上拍了一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叫你送送你就真的只是送送?你这样的居然也能讨到老婆,老江家祖上都要烧高香了。”
江珩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不是要陪你守夜吗?”
“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陪的,你要陪我我还嫌你烦呢,赶紧滚回去哄媳妇去,别在这招人烦。”孟芝连催带赶的,把江珩哄出了病房。
......
出租车停在别墅外,桂姨就下来了,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两个小的没人照看,桂姨守在家里寸步难行。
照顾一个都够焦头烂额的,桂姨年纪又大了,一整天下来都没闲过。
许枝鹤本来还想让她煲点汤,做点好消化的点心送到医院当早餐,看这情况也不好为难桂姨,索性自己捋起袖子试着做了。
桂姨下来冲奶粉,正好看见许枝鹤一不留神把醋瓶给打翻了,习惯性的冲上来收拾,把她往厨房外赶:“少奶奶,您要做什么说一声,让我来就行。”
许枝鹤面红耳赤的:“我想熬点清淡的汤,再做点面点送到医院。。”
桂姨恍然大悟:“熬点玉米排骨汤吧,少爷喜欢喝,正好冰箱有新鲜的排骨。”桂姨边说边拉开冰箱。
楼上俩孩子又开始闹腾,许枝鹤接过来说:“您先去忙吧,这里我来收拾。”
许枝鹤先给排骨焯了水,按照网上的做法,“斩成小块放入砂锅”,许枝鹤看了看手里的菜刀,再看看面前庞大的一块排骨,默了。
好在桂姨很快伺候好俩娃儿,下来解救了她。
桂姨一边熟练的把排骨斩块,一边安慰她:“现在超市都有切好的,只有我们老太婆,喜欢上菜市场买整块的。”
把排骨炖上以后,桂姨又铺了垫子,抖开面粉,教她做点心。
“太太最喜欢吃我做的枣泥糕,小少爷不喜吃甜,这枣泥糕是他为数不多愿意吃的点心。前几年他在M国留学,我总怕他吃不好,现在好啦,少爷回国发展,还有少奶奶照顾,我老太婆子也不用担心了。”
许枝鹤脸上赧然,就她这个半吊子厨艺,好意思说照顾江珩。
桂姨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一手好厨艺,最擅长做面点点心。
许枝鹤在一旁给她打下手,睁大眼睛盯着一个个面团变成桂姨手上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啧啧称奇。
见她手上还有一整个冬天留下来的冻疮疤痕,不禁问:“怎么不多请几个人?”
桂姨笑着说:“家里就先生太太两个人要伺候,请那么多人做什么,而且太太体恤我,很多活都不让我干,家里陌生人多了也不习惯。”
正说着,目光落到许枝鹤手上的碗,忙纠正:“枣泥不是这样搅的,要加点蜂蜜,再接着搅。”
“噢。”许枝鹤赶忙改正。
说着,桂姨又感慨道:“少爷第一次说要结婚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开玩笑,毕竟二十多年连个女朋友都没谈过。他第一次带你上门,我就感觉到你对他的意义不一般。说起来,少爷真的变了不少呢。”
“是吗?”许枝鹤边搅边问。
桂姨欣慰的笑:“当然,少奶奶你是不知道,少爷小时候连过年都没怎么笑过,但他也从不让家里人操心,不管是学校还是人际,都处理的无可指摘。这么小孩子表现得这么老成,总归让人担心,慧极必伤,少奶奶你听过吧?太太表面上不说,心里可替他担心坏了。”
许枝鹤听了忙说:“不会的,江珩他不会的。”
桂姨听了也笑:“现在我们当然都不担心啦,少爷有你,还有了两个小团子,他现在笑得可多了。”
-
枣泥糕蒸好,桂姨让许枝鹤出去找个食盒来装。
路过客厅时,发现落地窗帘没拉,屋外好像起了风,别墅门前的银杏掉了一地叶子,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她走过去,想把窗帘拉上,无意中瞥见别墅门口亮着的车灯。
她仔细看才发现,那不是江珩的宾利慕尚吗?
他回来了......怎么不进门?
而且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许枝鹤顾不上跟桂姨打声招呼,直接拿了把伞就跑出去。在向他走去的时候,脑海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该不会是江爸爸病情加重了......
许枝鹤走到车前,隔着一层前窗玻璃,江珩的轮廓在车顶灯下已经清晰。他像是还没察觉她出来,整个人都伏在方向盘上,犹如在休息,直到她站在驾驶窗外,他突然像是有所感应,缓缓的抬起头来,一下子便看到撑着伞站在窗外的她。
狂风吹散了许枝鹤的头发,刮在脸上生疼,灯下树影摇动,她手里的伞时不时被风吹得翻过去,身上一件居家服被人吹的烈烈鼓起,整个人像随时要被风吹走似的。
江珩就这么睡眼惺忪的看着她,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蓦的推开车门,三两步跨至她面前,将她紧紧抱住。
“这么大风,怎么出来了?”他的声音里透着嘶哑,疲惫不堪。
许枝鹤连忙伸出手环住他,发现他的浑身都是冰的,也不知在车里坐了多久,不禁有些心疼,下意识的又将他环紧一些:“你呢,怎么回来了不进去?”
他抱着她的手一僵,尴尬的说出实话:“太困了,不小心在车上睡着了。”
许枝鹤倒吸了口凉气。
他这也敢开回来,虽然从医院到家没多少路,但疲劳驾驶有多危险他会不知道?
江珩说完就预料到她会生气,赶忙更加用力的紧紧箍着她,不让她挣脱,半张脸都在埋在她颈窝里,不断在她细腻温暖的皮肤上摩挲着,就像要从她的身上汲取热量似的。
许枝鹤见他难得孩子似的向她撒娇,一时心软,也就任他抱着了。
嘴上却还嘀咕着:“不是让你在医院陪妈吗?家里乱成这样,你要是也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这样喋喋的叮嘱容易让人不耐,江珩却奇迹的觉得翻腾了一整天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庆幸。
“幸好还有你......”他抱着她,没头没尾的呢喃了一句。
许枝鹤却像听懂了似的,安慰的在他背上拍了拍:“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点了点头,抱着她的手却不肯松,外面狂风大作,他却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刻就好,希望她永远都不会老,永远这样陪在自己身边。
最后,还是桂姨找了出来,看见两人疯子似的站在风口,急得差点喊出来。
许枝鹤尴尬的推开他,拽着他的手就往屋里走:“赶快进屋洗个热水澡。”
江珩却不紧不慢的脱下西装外套,罩在她身前,将她连人带衣服的搂着走。
就这么短短几步路,还要搂着一起走,许枝鹤仿佛已经看到桂姨在台阶上偷笑,只是很奇怪的,刚才还觉得冷风一直往袖子里灌,这会儿倒真有种风雨同舟的感觉。
室内温暖如春,江珩的情绪也已经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往日那个冷静稳重的男人。
许枝鹤端着刚蒸好的枣泥糕,问他:“要尝一个吗?”
江珩看那不规整的形状,就猜出来:“你做的?”
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桂姨教我的。”
他挽起袖子就伸手来拿:“那我得试试。”
被许枝鹤轻拍了下手背:“开了一路车,手不脏吗?”
差点忘了她有洁癖。江珩失笑,好整以暇的张着嘴:“那你喂我。”
许枝鹤乖巧的捏了一块卖相尚可的枣泥糕到他嘴边,他一口咬了一半,知道他不喜欢吃甜食,所以许枝鹤也没问他,直接就把剩下一半送进自己嘴里了。
她亲手做的,自己还没尝过味道,嗯......好像还不错?
咀嚼完了才发现,从刚才起江珩就一直盯着她看,漆黑的眼睛湛亮。
“看我做什么?”
江珩挑了挑眉,指着她唇边沾着的枣泥糕碎屑,提醒她:“你刚吃的,是我吃剩下的。”
许枝鹤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我知道啊,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我怕你吃不完浪费。”
江珩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还记得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用自己筷子给她夹了块牛肉,她都嫌弃半天,现在已经能若无其事的吃他剩下的一半点心了,不错,有进步。
许枝鹤被他看的莫名其妙,催他上楼洗澡,自己则回了厨房,把枣泥糕都装好封在食盒里,又给江珩盛了一碗刚煮好的玉米排骨汤,端到二楼。
推开门,却发现浴室里水还在放着,他人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刚找的换洗衣服,身上衬衫扣子解了一半,就这么半坐半躺着,睡着了。
“怎么困成这样?”许枝鹤摇了摇头,把碗放在手边,本想叫醒他,手伸到一边,又改了方向,捞开被子替他盖上了。
江珩没什么反应,闭着眼,眉头微皱,睡得很不踏实。
许枝鹤忍不住蹲在床边,跟他保持着平行的高度,伸出食指轻轻触碰他的眉头,自言自语道:“皱眉容易出皱纹,我可不想还没到三十岁,老公已经是个满脸皱纹的糟老头了。”
伴随着她玩笑般的一句花,她指尖所到之处,江珩眉间的褶皱竟真的慢慢淡开。
许枝鹤忍不住咧嘴笑了笑,绕到床尾去,替他脱掉了鞋子跟袜子,把他两条大长腿都搬到床上,怕他睡得不舒服,还托起他的脑袋,给他垫了个枕头。
做完后,许枝鹤就坐在床边,托腮盯着他的睡颜。房间里没有开灯,男人的眉目在昏暗的光线下已经模糊,只有侧脸线条依旧深邃立体,脸颊比前阵子略显消瘦些,紧锁的眉宇中露出的尽是疲态。
这段时间他看似清闲,一直在陪她,但安达信的事刚刚过去,金融市场还是一片萧条,他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忍不住的抬起一只手,像是怕吵醒他,力道很轻,沿着他的脸廓来回的描摹,生出一种爱不释手的情绪来。
她轻轻俯下身,停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感受着他的呼吸,鼻尖都快抵上他高耸的鼻梁,顿了顿,唇瓣覆上他的薄唇,闭上眼,就这样不带任何杂念的,轻轻的放在上面。
江珩睡着后呼吸平稳,温热的鼻息和她的交缠在一起,她刚想更进一步,门上突然传来轻敲:“少爷汤喝完了吗?我把碗拿下去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