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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绿眉争锋

  丁如海一口气潜至大船船底,船身被礁石撞破,但龙骨没有损坏,船底在马鞍形的暗岩上斜靠着,岩上支了三角形的临时撑架,断口虽长,船却没沉,可见船内有水密分舱。

  断口处有人抢修,丁如海没敢靠得太近,悄然潜向船尾。

  几个朱雀寨的使女正在向甲板吊送装黄鹪的大方竹笼,小舟也被斜吊而起,挂在舷外的一字梁上。

  趁船上的人都在忙碌,丁如海贴着船尾九尺宽的舵板钻出水面,沿舵杆攀进舵楼,藏在升降舵板用的绞车下面。

  甲板上人影晃动,叶桻和朱雀君正在桅顶拼斗,丁如海低身一溜,从舵楼侧面的梯子进入甲板下的船舱。

  船舱分上下两层,青龙寨的人正在下层底舱排水抢修,一片嘈杂忙乱,上层的橹舱似乎没什么人声。

  丁如海溜进橹舱左右探看,大船以帆力为主,两舷设长橹是为了调戗灵活。除了橹室之外,这层还有很多隔间,堆放锚链、石碇、渔具、绳网、兵刃、帆布,各种锹钉、铲钉、蚂蟥钉,也有衣裳杂物,菜果厨具。

  下层撞礁入水,底舱的很多东西被挪至上层,横七竖八,十分凌乱。凭丁如海的直觉,莛荟不在这层,可他不放心,每个角落都要看一眼。

  查了四五个隔间之后,顺手又打开一扇隔间的木门,冷不丁飞出几只黄鹪,他赶紧将门掩上,那几只鸟已经循着光亮飞出了舱口。

  丁如海不敢大意,低头一瞅,地上有自己新鲜的湿脚印子,倘若有人下来查看,非被发觉不可。

  他灵机一动,一般大船的船头都有淡水舱,甲板上有井孔,可以直接从舱中提水,他几步找到淡水舱的位置,左掌运力,手吐暗劲,在舱壁上一拍,一声闷响,舱壁钉子松动,水从缝里簌簌渗出,很快在地板上流了薄薄一层,将脚印冲盖。

  舱口传来悉悉嗦嗦的脚步声,丁如海侧身闪进淡水舱边的角落,屏息聆听。

  燕姗姗沿梯而下,在舱口道:“你们四个都在收吊船,我也看见了,今日谁是底舱的看风和挡橹?”

  看风、挡橹是水手中大小值事的称呼,井宿使女答:“是青龙寨角木副使……”

  刚说了一半,燕姗姗突然冷声打断:“怎么回事?这层怎么会进水?”

  众使女淌水察看,“寨首,淡水舱裂了!”

  “裂了?昨天那么大颠动都没事,今日却裂了?”

  “也许昨日就震松了,勉强撑到现在。”

  触礁之后船上一片混乱,燕姗姗五心烦躁,所幸现在不在海上,淡水舱开裂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祸。

  她浅淌几步,找到关病雀的隔间,抬手一指:“难道这门上的销子也是昨天震松的?最后喂病雀的是哪一个?”

  翼宿使女战战兢兢,“寨首,是我,四更半喂的,门也是照常关的,不知这销子为什么松了。”

  燕姗姗哼了一声,“井儿,把角木副使给我叫上来。”

  角木副使来了,十分肯定的说青龙寨的人从昨夜到现在一直都在底舱抢修,谁也没上来乱摸乱碰。

  燕姗姗一笑:“这倒奇了,难道闹鬼?把上甲板的通道全都拦住,茅房也封了,我可得好好看看。”

  几个使女提灯照明,燕姗姗一处处的细查。

  丁如海听她越走越近,轻轻掖起袍角,提气一纵,倒吸在舱顶暗处。

  他跑船走路,门门武艺都通一些,枪棒短刃使得,更擅拳脚功夫,来源混杂,师出百家,哪怕路遇不知名的陌生人,只要有一两手绝活,他都虚心求教,这招“地锦爬墙”就是从一个泥瓦匠那里学的,模仿爬山虎攀墙之姿,轻盈牢稳,再加上他精通水性,能长久闭气,往舱顶黑影里一贴,神不知鬼不觉。

  灯光晃至他身下,几个使女把堆放在淡水舱旁边的破旧帆布全都掀开,结果除了漂浮的碎草,什么也没发现。

  燕姗姗接过灯,正要向高处照看,一只受了惊的水老鼠突然“吱”的窜出。

  燕姗姗尖叫一声,提着的灯脱手掉进水里,“青龙寨的脏货死鬼,竟然将这里养出了老鼠!”

  井宿使女在一旁安慰,“寨首别气,这里真是被青龙寨糟蹋了,我看那销子是老鼠咬松的也说不定。”

  燕姗姗抬手一记耳光,抽得井宿使女嘴角流血,“老鼠咬的?那几只病雀乱飞,害得我差点让人在脑门上穿个窟窿!”

  她一脚将身后的翼宿使女踢得滚在水里,“喂个雀儿这种活儿干了多少年了?一个销子都管不好,养你们这群丫头还有什么用!”

  顺手摸起杂物堆上的竹条子,抽得翼宿使女号哭不止,打断了又换一根,断了五六根方才罢手。

  淡水舱上有一整块木条扛不住,“砰”的弹开,水流哗哗涌出。

  燕姗姗揉揉手腕,淌水出去,对角木副使道:“叫人上来把淡水舱修好,再把这里的老鼠除干净,否则你们一口饭也别想吃!”

  几个使女将体无完肤的翼宿使女从水中扶起,燕姗姗暴虐无常,朱雀寨上至七宿使女,下至最低等的饲雀丫头,谁也不比谁挨的责罚少,彼此连安慰的言语都懒得说,这会儿更不敢在舱中多耽搁。

  翼宿使女回艉楼涂药疗伤,其余三女仍得左右跟着燕姗姗,听候吩咐。

  舱中不太平,外头也热闹。

  林雪崚将笛子还给震泽舵摇船护送她的艄哥,“多谢你了,赶快回去吧!”

  “林姑娘,等舵里毒伤稳住,舵主会设法接应你们,你多加小心。”

  小舟已到大船跟前,林雪崚挥出追云链,在船舷上一搭,飞身而起,人在空中,另甩一根短链,卷起甲板上的凌涛剑,稳稳落在叶桻身侧,顺手将剑递还到他手里。

  抬眼环视周围的东野四宿,“你们这几个妖怪,还在以多欺少,真是毫无长进。”

  氐宿使者连连摆手,“错!刚才我们几个在甲板上迎战震泽舵,各挡一面,以少敌多,十分神勇,只可惜你晚来一步,没有看见。”

  众宿连声附和,抢着表功。

  林雪崚笑道:“抱歉抱歉,那是长进了!我现在仍有五条链子,你们却只有四个人。”眼光一掠,“青龙大人,不来凑个数?”

  想起被盗的寸霜剑和倒吊大绑的青衣布偶,不禁切齿。

  江粼月叹气,“林姑娘,你又错了!小可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青龙大人,我遗失本教贵重宝物,挨了执教统领三十笞杖,罚去寨首之职,交了青龙剑,现在只是本寨角木部座下最低等的探路小卒。”

  想起被偷去的幽澜镜衣,亦是切齿。

  林雪崚心中一跳,藏在怀中的幽澜镜衣隐隐一热,自己顺手牵羊,没想到让他吃了这么多苦头。

  这微微歉意,脸上自然不会流露半分,“哦,你被贬降职,玉塘村的欢庆炮仗都放翻天了吧?”

  叶桻看了她一眼,以前还真没见过她毒舌伤人。

  角宿使者目光一转,咳了两咳,此番朱雀君是真的发怒,倘若儿戏之,哥儿几个的日子可不好过。

  当即摆出青龙寨临时当家的风范,“叶公子,林姑娘,你们两人三剑,五条链子,加起来足有八样兵刃,我们四宿只有四把龙爪剑,以少敌多,所以你们二人决计不亏,可敢应战?”

  林雪崚连连称赞,“角宿大人,几日不见,你的算术也长进了!我们占了这么多便宜,有何不敢,只是这儿太窄,换个宽敞的地方再说。”

  几人来到高起的船头,首桅前方有一片三角形的空旷甲板,湖上云雾将散,天深水阔,阳光如纱幕,在淡青的湖面上照出一片片浮雪似的银光。

  四宿各持龙爪剑,站定方位,分呈蛟、龙、狐、豹之姿,剑身墨青,剑盘护手两边卷起,形似龙爪,锋光闪亮,把林、叶二人围在当中。

  林雪崚一看这阵势,略略一惊,上次在河心礁七宿嘻嘻哈哈,这次严谨有度,大为不同。

  神鹰教各寨都有自己的阵法,青龙阵骁猛磅礴,只是诸宿懒惰,疏于操练,这会儿又只有四个人,未能现出原阵千分之一的神采,即便如此,这四剑当中仍有一股动荡的杀气,小觑不得。

  林雪崚站在叶桻身边,自背上抽出游仙剑,并没将双剑分开,而是捏作一柄单剑,雪锋划了半圈,映得几人脸上白光闪闪,与凌涛剑青光一合,两人身周生出一片朦胧的亮雾。

  江粼月懒洋洋的坐在艏楼楼顶,本想看个热闹,瞧瞧林老闲的两套绝学剑法如何合璧生辉,此刻见叶桻、林雪崚均着白衣,容貌风姿天公玉成,举手并肩默契无比,看着看着,胸中一阵翻腾。

  四宿刚要出剑,江粼月突然伸手喝止,“慢!四位使者大人,你们勇战震泽舵,疲累操劳,这一对儿神仙鸳鹭,不劳大驾,交给小的就是!”

  角宿使者点头,“也好,我青龙寨随便一个小字辈,便可震慑一方,小月,接着!”将龙爪剑高高一抛,江粼月接剑跃下,四宿撤到舷边。

  叶桻眼光淡淡一扫,“你来最好,我们以二敌一,十招之内拿不下你,就算输了!”

  语中犹自带着在谙梅居被阻缠的愤恨,若不是这小子,何至于让莛荟被劫,引出太湖上这番波折。

  林雪崚不知这层过节,以为师兄听不得敌人大话挑衅,可江粼月颇为厉害,就算以二对一,十招决胜也不容易。

  她剑尖斜指,左足微提,亮出一个一触即发之姿,叶桻一看她的起势,当即配合身形,端肘斜收,右臂如弓,凌涛剑后撤攒势。

  空中骤然紧绷。

  青光、白光离弦似的弹射而出,两人一左一右迅捷无伦的穿梭攻上,好一招“东溟两渡作尘飞”!

  江粼月嘴角一钩,龙爪剑绞手一拧,剑势沉着稳重,剑锋却舒展轻盈,左挥右挡,生成左右两股墨青水浪,在两个白色人影之间进退游移,凌涛剑、游仙剑如此密集飞快的穿梭攻法,居然让他一把龙爪剑应付得颇有余地。

  四宿立即鼓掌喝彩:“小月,‘双龙戏水’,不损本寨英名!”

  林雪崚将剑交进左手,右臂与叶桻左臂一搭,换了第二招“隔花相望同相贺”,这是两人身法完全对称的同攻同守式,只听风声呼响,两道剑光同时自外向内,削向对手眉心。

  江粼月身形一矮,回剑上撩,使个“破龙取胆”,从两人当中钻滑而过。

  叶桻和林雪崚在空中转身,剑光仍是牢牢锁罩,仿佛左右两道霹雳,照着江粼月双肩垂直劈砍。

  四宿齐齐闭眼,好象江粼月的两条臂膀已经鲜血淋漓的飞在空中,江粼月却极其灵活的旋身后跃,反手横剑一拦,膂力惊人,有开山裂谷之势,这一剑唤作“青龙断岭”,将凌涛剑和游仙剑一并荡开。

  叶桻和林雪崚双剑在空中一搭,互相借力,稳住锋芒,原来这招后续无穷,仍没使完,交叉剑光三度逼上,刺到江粼月胸口,迫得他跳上船头尖端。

  眼看无路可退,江粼月不顾脚下已空,接着后跃,空中一个鹞子翻,伸剑一劈,抵住凌涛剑和游仙剑的交叉之处,剑尖撑弯,倒飘回来,落在二人身后。

  这招避得极险,四宿轰然叫好。

  江粼月双眉压目,“真是不含糊啊。”

  林雪崚踏上一步,站在叶桻身前,手中剑一分为二,化作双剑。

  两人身影重合,三剑侧举,突然两路分开,一人顺向围攻,一人逆向围攻,两圈飞绕的剑影将江粼月牢牢困在中央,这是凌涛剑、游仙剑极厉害的双重围攻式“宫阙重重闭玉林”。

  江粼月眼中映着铜墙铁壁似的剑光,“滴水不漏,好,就让你们见见真正的青龙剑法。”

  他脚下步法突变,快得目不暇接,手中剑四向出击,乍看就象圈中有四个人在分向拼刺。

  林雪崚和叶桻俱是一惊,各自提气,加快围攻,只听剑击之声紧锣密鼓,越来越急,三人的身影也糊成一片,倒象十几个人的激烈混战。

  四宿看得喘不过气,亢宿使者道:“小月使的什么招数,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角宿使者眼中放光,垂涎三尺,“我也只看咱们教首使过一次,这是‘四龙聚宴’!”

  这招不仅妙在剑速快如四人,而且剑剑脾性不同,迥异如四人,将一瞬千险的决战当作斛筹交错的嬉乐,让对手难料难防。

  斗到酣处,数里之外都能看到赤羽绿眉上腾闪的剑光。

  正激烈时,剑光突然凝顿,戛然而止。

  四宿坐在舷上看得胸膛擂鼓,热血沸腾,突然一断,心、氐二宿一个失衡,头重脚轻的栽下船舷。

  他们落在甲板上抬眼一看,才见林雪崚左臂上划了条口子,流血不止。

  激斗之中伤了碰了再平常不过,她这一条口子却让另外两人瞬间停手,半途止招。

  这个回合又久又烈,三人均有些喘。

  叶桻摸出帕子,将她的伤口裹上,“怎么回事,似乎分了心?”

  两人自小一处练剑,裹个伤之类的动作娴熟之极。

  林雪崚低头,“是我没留神,不碍事。”

  她在内圈围攻,与江粼月近身相斗,一触他的眼神,不知为何,眼前突然浮现出去年中秋夜的猪头面具,神思稍稍一散,立刻在暴雨急骤的比武中挂彩,被龙爪剑割伤出血。

  叶桻瞥了江粼月一眼,那人正紧盯着自己给她裹伤的手。

  叶桻心中来了一股奇怪的热流,不自觉的离雪崚更近,缠得分外仔细。

  亢宿使者咂砸嘴,觉得场中三人都有些古怪,忍不住高声提点:“小月,第三招就让对头见了血,大挫敌人威风,我看你一鼓作气,不用十招就可手到擒来!”

  谁知接下来江粼月有些闷闷的,连续几个回合都并无出彩,林雪崚也熄了些锐气。

  三人不声不响的斗完第八招,叶桻道:“崚丫头,你若累了,剩下的两招我自己来。”

  “师兄,我不累。”

  她振起精神,第九招“还丹失尽玉壶空”,两人剑影千重,夹实带虚,踢倒仙炉般倾泻而出。

  江粼月见惯险局,知道此招铺天盖地,虚实莫测,难缠之极,当即凝神分辨,左掌右剑,掌应虚招,剑接实招。

  四宿看得提心吊胆,一旦他虚实判断有误,轻则掌穿剑断,重则身穿命断。

  江粼月知道自己接招被动,判断出错是迟早的事,只有力扳上风,反守为攻,才有破招之机。

  深吸口气,提身跃起,振臂出足,使出“跮踱掌”里的“大昂涉式”,雄姿傲态,挣破重重剑影,抢得一个猛攻之机,龙爪剑跟着浩然出手,平地生飓,甲板簌簌作响。

  四宿衣展襟飞,象被搅进一个巨大的旋涡,震慑之下,连叫好声都被淹没,暗想自己再练五年十年,也未必使得出这样一剑“八海风凉”!

  叶桻对林雪崚喝声“退后!”,凌涛剑剑法突变,收了虚影,凝成一道贯日青虹,迎着激荡的龙爪剑直挺而上。

  角宿使者喊道:“又变了,这是第十招!”

  决胜招已至,四宿八眼紧瞪,叶桻这一剑快、狠至极,在漩涡飓风中又稳又准,直刺江粼月小腹。

  江粼月不敢轻怠,身影押后,全力运剑抵挡,迸火交击之际,半空人影一闪,林雪崚流星般从叶桻背后翻至空中,手中双剑齐出,分刺江粼月胸口咽喉。

  叶桻那无比凌辣的一剑只是铺垫,林雪崚的连环双剑才是杀手锏,她来得又快又突然,居高临下,“乘风使者降玄都”,光听名字,就知道是压倒对手的夺命剑法。

  龙爪剑与凌涛剑紧密缠斗,江粼月来不及抽退防守,东野四宿高声惊呼。

  林雪崚以为江粼月会撒剑后撤,滚地闪避,或是用他拿手的“龙牙指”绝境自护,可他只是凝身不动,直视着自己。

  林雪崚惊诧万分,急咬牙关,挪闪双臂,刺喉的一剑贴着他的脖子掠过,刺胸的一剑只来得及移开五寸,噗的一声捅进他肩胛下方,溅绽的鲜血瞬间开成一朵巨大红花,刺痛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