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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云散风涤

  丁如海道:“总算有几分胆气,接招!”

  双拳出击,袭向燕姗姗周身要害。

  燕姗姗侧手一抽,朱雀翎游卷而出,眼花缭乱的红影游到半空,突然抖直,血蛇般扑向丁如海肩头。

  徐敦担心丁如海空手对毒鞭太吃亏,谁知他掌若生钉,翻臂一搅,竟将刁钻粘滑的朱雀翎牢牢牵住。

  原来丁如海特意找元昇借了攀山用的皮掌钉指,手生钩刺,是克制朱雀翎的法宝。

  燕姗姗扬手射出一把毒针,迫丁如海撒手自护,趁势夺回朱雀翎,抡臂画弧,鞭荡涟漪。

  血蛇化作从小到大的一叠红圈,小圈推大圈,流畅夺目。

  丁如海在万紫千红的夺命漩涡中丝毫不乱,一路变化无尽的万踪拳穿插自如,是眼疾手快的捕蛇高手。

  进退之间,突然一记“金枪指”,又将朱雀翎钳在右手,左手击向燕姗姗小腹,再不给她任何偷袭之机。

  燕姗姗兵刃被制,出掌相抵。

  她的“十式单行掌”火候不济,然而凤麟掌衣柔韧消力,居然也能以快接快,与丁如海拆了十几个回合。

  钉指与凤麟掌衣擦击,火星迸溅,激烈异常。

  丁如海越逼越近,巨鹰郁垒见状,尖叫一声,张翅扑到丁如海身后,伸嘴来戳他后背。

  徐敦叫道:“老海,小心!”抡起三节棍,击向郁垒。

  郁垒脖颈一顿,悬身提爪,将徐敦身上刨出三条口子。

  东栾渐怒喝:“撒野的孽禽!”

  手持开山钺凌空一跃,纵劈而下。

  郁垒扑翅转身,翅上带伤,在室内被鹿角灯阻挡,飞旋不开。

  燕姗姗大叫一声:“别伤我的鹰!”

  撒开被钳制的朱雀翎,点足跃起,拦向开山钺,肩上挨了丁如海重重一拳。

  她仍是咬紧牙关,伸直手臂,用凤麟掌衣迎向开山钺。

  凤麟掌衣虽然刀枪不入,可东栾渐一劈,泰山压顶。

  燕姗姗哪里拦得住,一劈之力顺着她的手臂传入胸肺,将她震飞两丈。

  她跌落在地,激痛吐血。

  东栾渐就象掸了只蝴蝶,开山钺余威不减,直直斫入郁垒腹内。

  神荼见郁垒被劈,高声怒叫,拖着折断的翅膀,扑跳上前。

  东栾渐抽钺回身,田阙见燕姗姗败得惨重,不得不救,率天枢部冲拦相护。

  攻山好汉亦哗啦啦涌入厅内,双方再度剑拔弩张,相向对峙。

  燕姗姗两手发抖,爬到郁垒身侧,鹰肠拖露在外,血流满地。

  她仿佛已经不认识周围的人,浑身是血的站起来,直着眼睛推开刀林剑丛,取来药物器具,伏在地上急手施救,为郁垒清积血,止流血,修补破损的内脏和腹壁。

  她受开山钺巨震,自己也伤得极重,嘴角流血不止,仍是一刻不停的做着极耗神的补救之术,连收拾过无数重伤者的秦泰也看得心惊。

  半个时辰过去,鹿角灯上的烛火闪烁跳动,燕姗姗仍在血污中忙碌。

  无数眼睛看着这惨烈的情景,厅上一片寂静。

  刘蓟打破沉默,“一头孽禽,倒知道心疼,天下有多少人因你这妖女失去至亲,燕姗姗,你赔得回来吗?”

  刘卜命丧朱雀寨,刘蓟这话宛如火引,咒骂声淹没大厅,众人恨不得立即将她五马分尸。

  燕姗姗对一切千刀万剐之言充耳不闻。

  上官彤想起死于溶洞毒焰的两位舵主和七江会兄弟,长叹一声:“邝公子,这女人不可饶恕,此间以你最尊,你说怎么处置她?”

  邝南霄留心鹰喙峰的动静,赵漠至此都不出现,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

  他转向易莛飞:“易公子,应该由你决断才对。”

  嘈杂议论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聚在莛飞身上。

  莛荟满目哀痛,叶桻、秦泰、丁如海、徐敦面色悲沉。

  问星台之后,赵漠为易筠舟置了灵枢,横在两座鹰雕之间。莛飞望着父亲的棺木,玄阁牌坠在掌心攥得发烫。

  正欲开口,神鹰堡后门推开,林雪崚、江粼月扶着谢荆进入厅中。

  谢荆听完田阙讲述,低头看去,燕姗姗竭尽全力缝好郁垒的伤口,虚脱的偎在郁垒身边,长发散乱,一双眼睛疲倦困惑,正在寻找那个缺失的人影。

  江粼月一探她的脉搏,她腑脏震伤,以后再用内力会剧痛不止,与废了武功没有两样,即使不动武,也是体质大损,疾病不断。

  谢荆长叹:“邝宫主在问星台连过三关,理应休止此战,未想赵漠处心积虑,令我和邝宫主两败俱伤,他好趁势相逼,夺回月鹘王杖,我未能洞察在先,以致覆水难收,血染峡谷,实在罪疚难辞。”

  “姗姗是我的属下,她惹出的惨祸命案,我愿意全部承担,从现在起,江湖上再也没有神鹰教,诸位的深仇大恨,与原来的教众再无关联,全都算在我一个人头上。”

  “易公子,既然由你决断,我这条命任你处置,断头腰斩,鼎镬凌迟,皆随你的愿,不过我有一个恳求,不是以曾经的神鹰教首之名,而是以伴随老雕和夫人的贴身仆从之名,希望你能在我临终之前,私下告知石教首最后一段时日的经历,也好让谢某去得心安,你肯答应么?”

  语惊四座,燕姗姗睁圆眼睛,在血泊里半撑半坐,“谢荆,你这没用的懦仆,神鹰教是义父的心血,怎能说散就散!月鹘王杖是什么东西?赵漠呢?赵漠呢!”

  江粼月皱眉,“燕姗姗,赵漠是失踪多年的月鹘王子晢晔,他身负灭族血仇,痛恨汉人,为了掩藏身份,隐身教中,时机一到,破茧而出,再也不会回来了,你醒醒吧!”

  林雪崚讲述了峰上的变故,莛飞若有所悟,“难怪,我在北斗寨的这些时日,他从来没有逼问过什么真相,他对石教首之死并不在意,他每次问的都是天文地理、山川水利、济民之道、治国之见,他待我爹爹应该也是一样……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神鹰教中。”

  林雪崚道:“没有真相,才有血搏,他将汉人玩弄于鼓掌,让汉人自相残杀,报复当年的铁门关之恨,恐怕鹰涧峡之战,只是开始。”

  燕姗姗瘫在血泊里笑个不停,眼泪却串串滴落,以前对赵漠的种种不解,现在全都明白了。

  可怜的晢晔,他怎么不明白,她才不在乎什么国族之别,前仇旧恨,他完全可以信任她,让她天涯海角的追随。

  上官彤踏前一步,“谢教首,你以一己之身承担一切,倒是大义,让我们放了其他人也罢,饶了这女人,却是不能!如今已经跑了赵漠这个罪魁,再走脱燕姗姗这个帮凶,他日不知又要死伤多少无辜。莛飞,不可给妖女留生路!”

  谢荆望着莛飞,“易公子,姗姗身受重伤,武功近废。我愿替她承担罪孽,不完全因为教首之义,而是因为在老雕心中,姗姗就是小瑞,在姗姗心里,老雕是真正的父亲。”

  莛飞望着手心里的玄阁牌坠,沉默良久。

  “谢教首,你为泯灭仇怨,不惜遣散神鹰教,决心可敬,只盼今后此间无人再以恶行为业、以伤掠为生。如果今日能在鹰涧河上举行水葬之典,祭奠逝去的亡魂,以往的一切,就此告终。燕姗姗,你身受重伤,武功既失,我不会叫人取你的性命,不过你此生都得囚禁在北斗寨地牢里,永远别再踏进世间一步!”

  他虽是文弱书生,一旦拿定主义,语气却极坚定。

  上官彤、刘蓟等人还想开口,莛飞已经俯身拜倒,向为易家攻上山来的好汉重重叩谢。

  这日午后,鹰涧河上搭起浮桥,白幡高悬,烈烈迎风,一只只棺木顺流远去。

  莛飞兄妹最后将易筠舟的棺木推入水中。

  两岸山高,峡中罕有明朗的时候,这会儿却有一束奇妙的橙色暖光破云而下,在碧波上铺出一条模糊的光路,水浪卷送,灵枢颠簸,漂远不见。

  莛飞怔怔眺望,耳边响起父亲的声音:“傻小子,你急什么,我只是远游几年而已,据说大禹带领部落治水,就是出积石山一路沿河而行,我顺着这条途径走走看看,乐在其中,你又何必阻挠爹的雅兴?”

  莛飞含泪一笑,拉着妹妹的手,“有水即是家,现在他该称心如意了吧。”

  曾令江湖色变的神鹰教,在这一日云散瓦解。

  赵漠落峰后下落不明,林雪崚分派人手到处搜寻。

  其余好汉分走水路、陆路离开峡谷。

  丁如海遵照宁夫人的临终嘱咐,带宣女千里还乡,治疗蜥人之症。

  宁夫人的灵枢未走水葬,秦泰在徐敦的陪同下护送妻子灵枢返回衢园,宁夫人将被安葬于黄阁后山。

  莛飞回到岭顶,与谢荆在问星台单独相聚,叶桻和林雪崚在神鹰堡外的平台上等候。

  日头已经偏西,天上一半是阴云,一半是晴空,由北至南划出一条壮阔的分界线。

  云上镶着闪亮的金边,满山皆是余辉之色,草木生彩,山石熠熠,连风都变成飘洒的金末。

  林雪崚一直忙碌,叶桻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和她私下说话。

  他看着她一脸倦相,轻叹口气,“可怜的丫头,从今往后偷不成懒了。”

  檐上铜铃叮叮咚咚。

  “雪崚,宣女害死雯儿,可宁夫人为她舍了性命,老海娶她为妻,我虽然心里别扭,可我不能恨她,只当这是她的前世之孽。说起这个,我应该向你赔罪,我不知天下竟有蜥人这样能僵死、能变色的奇人,换了谁也难以察觉,我不该当众狠狠责怪你,让你受那样的委屈。”

  林雪崚摇摇头,“师兄,我疏忽大意,无可推卸,你的责怪,一句都没有错。”

  婚堂之变始终象根刺,戳在两人心上,叶桻以为拔出这根刺,可以令她如释重负,谁知这根刺长进她的肉里,合成一体,隐痛犹在,却拔无可拔。

  他无奈又失落,忽听空中“喳”的一声哑叫,落魄象个发怒的醉汉一样飞过来。

  昨夜它得意于战退巨鹰的胜利,今天一天都闭着眼,蹲在堡顶陶醉,这会儿迷迷糊糊醒了,看到有个家伙与林雪崚近在咫尺,登时恼火,摇摇晃晃扎进两人之间,恶狠狠的向叶桻挑衅。

  林雪崚一记明珠弹雀手将它弹晕,“天还没黑呢,你今天起得倒早。”

  叶桻满目新奇,“崚丫头,你什么时候也会驯鸟了?”

  岭顶流云缱绻,谢荆与莛飞在问星台上相对而坐。

  听罢莛飞讲述,谢荆对着空阔的峡谷长叹:“老雕一直坚信夫人还活着,总算如他所愿,没有白等。他甘愿葬身雪崩,陪伴夫人,临终之时,一定心满意足,只可惜我没有机会亲眼见一见避狼图的神妙。易公子,多谢你相告,我发过的誓,会遵守至死。”

  莛飞看着他解脱欣慰的神情,忍不住奉劝:“谢教首,我当然相信你,你不愿离开这儿,我也明白,不过我还是觉得,阎魔引未必真的不可解救,机会渺茫总胜过全无机会,何必一定要孤守在此?”

  谢荆望着神鹰堡呵呵一笑,“我走了,谁来替夫人打扫这里的几万册书呢?”

  莛飞恍然明了,在谢荆心中,沈墨云从未离开,那个孤寂的影子仍然徜徉在书中,忘却人世间的苦恼和苍凉,而谢荆自己,也永远只是那个被悲篥之音吓了一跳的少年。

  叶桻和林雪崚见莛飞神色怅然的从问星台回来,听他所述,亦是感慨。

  林雪崚听着铜铃,望着神鹰堡在夕阳中的雄朴剪影,忽然释怀,“人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甄选,无谓世俗利弊,不在成败对错,旁观者不可强求。老雕,沈墨云,昆恕,晢晔,谢荆,园主夫妇,宁夫人……都是如此。”

  顿了一顿,轻叹一声,“我师父又何尝不是。”

  莛飞安慰道:“林姐姐,邝公子不是轻易绝望的人。”

  林雪崚仍是愁眉不展,“宁夫人和秦老爷子都说过,只有千峋红莲可以化解师父的内寒,可是那花早已过季,来不及了。”

  莛飞眉毛一跳,“林姐姐,你说的可是白兰山千峋峰上的红莲花?”

  “怎么,你也知道?”

  莛飞一拍大腿,“今年会有一朵‘忠心莲’,比所有的红莲都要晚开,我有一个采药的朋友日日去看,如果采到的话,现在还有药效!”

  林雪崚喜出望外,“真的?”

  莛飞点头,“我去千峋峰,把红莲取来!”

  “小飞,这事急迫,你带上花药房的鸽子,一取到就飞传回来!”

  “林姐姐,那花一定要用冰匣子存着!“

  林雪崚一愣,天已热了,怎么才能存在冰里取来?鸽子再快也快不过冰化,何况鸽子载不动冰匣子。

  她看了一眼两脚朝天的落魄,这死鸟每日犯浑,若象神荼那样一日千里,聪明可靠,何愁帮不上忙。

  一线希望,不能放弃,她想了想,“小飞,太白宫柘石坊有硝石,你以前说,硝石溶水吸热,可以制冰?”

  莛飞两眼一亮,“不错!”

  林雪崚立刻道:“那你带足硝石出发,我会让宋竺准备更多的硝石和替换的快马,沿途候着。等你回到秦岭,花药坊会在山道旁边挖窖,直接把太白山千年冰洞里的冰存在窖里。”

  叶桻一听,“雪崚,我陪莛飞去取红莲!”

  三人立即动身,还没到鹰尾坪,忽见一人沿阶而上,是太白右使雷钧。

  林雪崚让莛飞和叶桻先走,“雷右使,水葬时江粼月突然提前离开,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打听清楚没有?”

  雷钧道:“角宿使者和以前的青龙寨首纪铁离昨晚失踪,水葬时,江粼月得到消息,说在河中发现了纪铁离的尸体,几乎被一劈两半,是银月刀所致,角宿使者仍然下落不明。青龙寨离开峡谷,到处搜寻去了。”

  林雪崚心中一沉,“赵漠不擅舟桨,想离开峡谷,必须有人相助,所以挟持了角宿使者。汉水上的人怎么说?五湖帮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雷钧摇头。

  林雪崚默怔片刻,心中预感明显,鹰涧峡血战只是序曲,一波波动荡正诡谲相待。

  四周山云茫茫,谷中河水无尽,不管人世变故,奔流不停。

  长兴八年六月初,易莛飞和叶桻赶往昆仑。

  六月中,燕姗姗逃出地牢,一把火烧了朱雀寨。

  赤焰腾空,万鸟惊散,无数珍宝付诸一炬,巨树奇花荡然无存。

  郁垒伤重而死,燕姗姗和神荼下落不明。

  大火数日才熄,林雪崚在太白宫听到消息的时候,天色瑰红一片,万里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