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来,看到了马克。他显得自在轻快,是啊,他在国研院的工作已经十拿九稳。薪水还没有定下来,不过明天他会去谈妥此事。伯百利是个有趣的地方:不过这些他以后再详细解释。他已经结识了国研院里能拍板的人物:威瑟先生和哈德卡索小姐都是举足轻重的角色。他还说:“我得和你说说哈德卡索小姐,她真是个奇人。”
珍该对马克说些什么?给她决定的时间可比马克用来考虑该对珍说什么的时间短多了。珍决定对梦境和圣安妮的事情一字不提。男人不喜欢女人出问题,尤其是出的问题又那么古怪不寻常。她既然打算这样,对马克倒也合适,他满心是自己的故事,没有问过珍问题。珍对他所说的也许并非全信。马克讲的所有细节都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刚开始说话的时候,珍用刺耳的、震惊的声音说:“马克,你没有放弃布莱克顿的研究员职位吧?”(她还不知道马克有多讨厌这种声音)他说没有,当然没有,然后又继续说。珍三心二意地听着。她知道马克常有浮夸的想法,而且从他的神色也可以看穿:他出门在外这几天,喝得可比平时多不少。于是,整个晚上,雄鸟自夸羽毛,雌鸟也尽到本分,时而问问题,时而欢笑,假装很感兴趣。两人都很年轻,若说彼此爱得还不深,那至少还都急切地需要对方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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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布莱克顿学院的研究员们在公共休息室里饮酒和吃甜点。战时他们放弃了换装吃晚餐的传统,战后也没有恢复。所以研究员们穿的是运动衫和羊毛衫,与黑橡木壁板、烛火,以及许多不同时代的银餐具有些不太协调。费文思通和柯里坐在一起。直到今晚以前,三百年来,这间公共休息室都是全英格兰最惬意安宁的去处之一。休息室坐落在爱丽丝夫人方庭内,底楼,“独厅”下方。休息室东侧开着窗,向外看去,隔着一个小阳台(夏天研究员们常在阳台上吃甜点),能远眺温德河和布莱克顿森林。这个季节,这个钟点,窗子当然都关着,拉上了窗帘。这间休息室里从未听过这样的噪音,现在从窗外传来了喊叫声,咒骂声,卡车沉重地轰鸣而过,或是突然挂挡,链条咔嗒作响,钻头轰然大作,钢铁叮当乱响,口哨声,撞击声,还有无坚不穿的震动。坐在壁炉另一侧的格罗索普,对朱厄尔说了他的感想:“始做叩壤之大响,继以马拽铜铁之钪啷。”[5]窗外约三十码处,温德河的彼岸,人们正如火如荼地将一片古老的森林变成一个泥水横溢、噪声四起、遍地水泥和钢铁的地狱。即便有些“进步派”的成员,因为住在学校这一边,所以也开始啧有烦言。柯里看到他的美梦变成现在这样的现实,也颇为吃惊,但是他在厚着脸皮硬挺。尽管他和费文思通说话时不得不拼命喊才听得见,但也没有任何不满之词。
“那这就是基本确定的了,”柯里大喊,“斯塔多克小伙子不会回学院了。”
“没错。”费文思通吼道,“他通过高层给我捎了条信息,让我通知学院。”
“那他什么时候提交正式的辞呈?”
“还没写呢!年轻人就这样,对这类事情看得很随便。实际上,他越晚交越好。”
“你的意思是,这让我们有机会再考察考察?”
“没错,你看,他写辞呈以前,这事不用向学校反映。在那之前,我们就该找好谁来接替他。”
“显然如此。这是最重要的。这些人对此领域一无所知,自己的想法也是稀里糊涂,你一旦问他们一个悬疑的问题,那答案可就五花八门了。”
“正是,这就是我们想避免的。所以想要安排好这个岗位,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你宣布该岗空缺之后两分钟就提出你的人选就像魔术师从帽子里把兔子提出来一样。”
“我们得立刻着手考虑这个问题。”
“接替马克的人也一定要是个社会学者吗?我的意思是说,研究员非要这个专业的不可吗?”
“哦,完全没关系。这是个所谓的派斯顿研究员,怎么了?你心里有人选了吗?”
“我们很久没有研究政治学的人了。”
“哦是啊,对政治作为一门学科,还存在不少偏见。我说,费文思通,我们是不是该助这个新学科一臂之力?”
“哪个新学科?”
“实用主义仪学。”
“好啊,有趣的是你也说起了这个,我正在考虑的人选是个政治学家,也深入参与了‘实用主义仪’的事情。你可称这个岗位为社会实用主义仪学的研究员,诸如此类的名字。”
“此人是谁?”
“莱尔德毕业于莱斯特大学和剑桥大学。”
虽然柯里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但他自然做出深思状,然后说:“啊,是莱尔德,我刚想起来他学术履历的一些细节。”
费文思通说:“好,你还记得,他期末考试的时候身体正巧不好,结果考得惨败。剑桥的考试制度现在一塌糊涂,简直不能当回事。大家都知道他是他那个年纪最聪明的人之一,他是‘狮身人面社’的主席,还为《成人》杂志做过编辑。就是那个戴维莱尔德,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戴维莱尔德吗。不过我说,迪克……”
“什么?”
“我对他成绩这么糟糕不太满意。当然了,我和你一样都不迷信考试成绩。但还是……我们今后还是得安排一两场该死的选举。”柯里说这话时不由自主地看看房间那头坐着的佩勒姆嘴小得像纽扣,脸却很肥大。佩勒姆是个听话的人;可就连柯里也想不起他究竟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
“是啊,我知道。”费文思通说,“可即便我们搞的选举再糟,也比放手让学院自己搞的强:那真是太愚蠢了。”
可能是由于这难以忍受的噪音让柯里神经紧张,有一瞬间他怀疑那些“局外人”是不是真的很“愚蠢”。他最近有一次在诺森伯兰学院吃饭,发现泰尔福德当天晚上也在那儿吃饭。在诺森伯兰,泰尔福德的大名人尽皆知,他机敏而又诙谐,他说话时人人倾听;而现在在布莱克顿的公共休息室里,泰尔福德却显得很“蠢”,这让柯里迷惑不已。这些“局外人”在他的布莱克顿学院一言不发,他屈尊问候时他们也只是回答只言片语,他摆出神秘兮兮的架势时,他们又面无表情,这其中的原因他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起过呢?他本人,柯里,可能是个讨厌鬼。这个古怪的想法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一秒钟后,他就把这念头给永远忘了。他确定这些老古板和受到他们影响的书虫们瞧不起他,这个想法就不那么让人难过了。但这时费文思通又朝他大喊:“下周我去剑桥,跟你说,我要在那儿举办一次晚宴。我得抓紧,这里的人还不知道,实际上,首相本人可能来出席我的晚宴,还有一两个报业巨头以及托尼杜尔要来。什么?你当然认识托尼。就是那个银行的,小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