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新历九年年,温瑜刚入王府不到一年,两人正是新婚燕尔之时。那会温瑜二八年华,还是个蹦蹦跳跳耐不住性子的小姑娘。彼时的呼延良,成年封王不过一年,少年将军方才打了几个胜仗,正是准备大展拳脚封狼居胥的年纪。
按规矩,姑娘家嫁作人妇之后,便不能再梳飞仙髻。可温瑜却偏不听话,扬言说看着双髻可爱,觉着那夫人们梳的髻子古板。
大王爷自然对她堪称百依百顺,甭说是个梳什么髻子的小事,只便是更大的事,只要她温瑜张口,呼延良摘星星摘月亮的也要一一满足。
偌大的大王府成了温瑜的后花园,呼延良由着她的性子陪着她在院子里疯跑。温瑜一边笑着,一边回头,手里提着风筝就往府门外跑,呼延良喊着侍卫与自己一同追出去。门外,拿着风筝的小丫头同一位青衫道士正撞了个满怀。风筝落在地上,小丫头坐了一个结实的屁股墩。
呼延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小丫头抱起来护在怀里,抬了抬眼皮看了那青衫道士一眼。
那道士青色长衫,肩披玄色道袍,足踏青黑布鞋。左手持一拂尘搭在右肘处。他的脸大半面积被胡须覆盖,看长相应是不惑年岁。看着他仙风道骨这般,不应是个行走江湖的行善之人,多半当真是哪个仙山下来的道士。
接下来道士的行为,更是消除了呼延良的疑虑。只见那道士拂尘一扫,这便当街匍匐跪地,四肢紧贴地面叩首九次,对着面前的两个人行了一个天地大礼。
天地大礼。这阵势,呼延良也仅在记录着神谷山秘密的古书中略见一二。就算是一朝新帝登基,也没有如此大礼。
呼延良还抱着温瑜,腾不出手去拉这道士起身,于是只便是低着头说了一句:“道长缘何行此大礼,本王担待不起。”
道长长跪不起,嘴上念着:“您有大富大贵之人护佑,这一世必有大才。”
大富大贵之人护佑?必有大才?这道长说得神叨,呼延良听着也狐疑。于是护卫将道长扶起来,扶进了王府赐了上座。
温瑜乖巧地坐在呼延良身侧的凳子上,摆弄着方才摔折了一角的风筝。
“王爷,不如贫道为您布上一卦?”
呼延良想着左右今日无事,便听听这道士如何说辞也无妨。
只见那道士从随身的布包中掏出了龟壳,龟壳上有十方格代表十天干,内又有十二格代表十二地支。道士又从怀中取出来铜质圆盘,其上置了两个玉滚珠。
道士先是煞有其事地焚香拜天拜地,嘴上念叨了许多个同神灵对话的禅语,然后俯身在那铜质圆盘上一旋,又在龟壳上下左右的点拨了几下,这才睁眼。
“天下三分已久,王爷可有心意一统天下?”那道士看了看殿内四角站着的侍奉下人,压低了声音凑近些说道。
“如此僭越之言,道长出了这大王府可就莫要再言了。”国君身体康健,皇子觊觎皇位乃是大不敬。
呼延良的生母高贵妃在世时后位空缺,死后又被追封了王后,如今的王后并无儿子,算上去呼延良也算是半个嫡长子。立长立嫡,打从呼延良出生之时,他位东宫承皇位便按部就班的在计划内进行着。若不是要娶温瑜进门,此时的大王府或许早已换入东宫了。
彼时呼延良不过二十岁,正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少年意气挥斥方遒,欲与天公试比高,自然是壮志凌云在胸,想在朝堂上大有作为的。道士所言的一统天下,何其雄伟之图景,少年又何尝不曾期待。
“王爷心有凌云之志,只需抓紧身边人,便足以心想事成。”道士说着话,送了个眼神给坐在一旁的大王妃温瑜。
呼延良明白他的意思,宠溺地伸手弹了弹温瑜头上的两个小髻子:“你先出去玩一会儿,本王同道士还有几句话要讲。”
温瑜从高椅子上跃下来,攥着风筝跑到院子里。呼延良的眼神跟着院子里跑动的小丫头,耳边听着道士的话。
“此女有天下祥瑞之象,假以时日,必能母仪天下。”
呼延良没接话,只是起身,放了一个金元宝在道士的龟壳旁边,道了一声送客。
院子里的小丫头举着风筝兜了几圈,风筝却丝毫没有要飞起来的意思,眼下她正托着脑袋气鼓鼓地蹲在地上同风筝怄气呢。
母仪天下?呼延良整理好衣袍,走过去接过小丫头手里的风筝,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啊,真是个小笨蛋。”说罢,他只是顺着风向阔步迈了几步,风筝便飘飘然于天际了。呼延良将手上的线头递给温瑜,将她圈在怀里同她一起看着天边的风筝上下翻飞。
身后的堂内,那老道士看见此情此景,摸了摸胡须,念念有词了一句,却没人听得清。
呼延良仍是陪着温瑜放风筝,余光关注着青衫道士的一言一行。
母仪天下?呼延良想着古书中似乎没有几个宫里的女人得以善终,心里竟然心疼起日后她若真成了宫墙之内的一位,是否便失了如今她的快乐与自在。
“以后若是本王做了国君,如何?”如此僭越之话,呼延良也就只敢与温瑜面前说了。
小丫头竟然真的煞有其事地冥想了一阵子,摇了摇头:“不太好。”
“有何不好?”
“你若做了国君,那便也要选秀女纳后宫,岂不是我也要隔了好些日子才能见你一面?”
眼看着风筝要飞过院墙,呼延良紧了紧她手中的线头,将风筝扯回来了一些,笑了笑:“那如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宫中只留你一个可好?”
两人相视一笑。此情此景,少女与少年凭风而立,手中牵着高高飞起的风筝,对着漫天舒卷的白云盟誓。今生今世,我为王时你便为妃,我为君时你便为后。唇齿相依,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说自己有君王之相的相士、道士或是能掐会算的老者不在少数,呼延良这些话听多了,只当今日的青衫道士也不过是寻常一个,当下并未往心里去。
彼时的大王府自然没有料到,此青衫道士竟乃神谷山派遣而来,只为寻找当世消失已久的天下之女。彼时的大王府也没有料到,这位青衫道士的到来竟然为温都草原埋下了深重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