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着的呼延良像是蛰伏于草丛深的捷豹,虎视眈眈地随时可能扑上去。
“景赫生的小世子是温雄的孩子。”
呼延良的口吻十分肯定,没有丝毫问句的语气。
方才还在发疯一般砸东西的乞单玖突然停下来了,身子左右踉跄了几步,那双因为消瘦有些许凹陷的眼睛,隔着这一米的黑暗,死命盯着呼延良看。
然后,在巍然不动的呼延良面前,她的眼睛越瞪越圆,惊恐使得她的瞳仁倏然张大些。
“你究竟是人是鬼……”
“你怎么知道的……”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此时此刻,他像是黑暗中的神龛。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呼延良缓缓开口,语气与寻常无异。
“藩国觐见朝贺之时,温雄在西京住了些时日,本王的人一直盯着那府邸的进进出出呢。”
虽然,当时呼延良的用意自然不是要查姘合之事。他当时只是防着有与温都旧案和温瑜有关的变数发生罢了。
“你早知道,可这来来回回这么久了,你却只字未提。”
“本王不爱议论家事。”
如今在想来,大概局势便清楚了。
乞单玖对温都有恨,为了报仇,她妄图掌控呼延国脉。于是她选了最好操控的呼延朗作为工具,不断激化他内心对皇位的渴望,也不断离间他们兄弟间的关系。
可呼延朗终究与温都城没有瓜葛,于是为了实现报复温都的目标,乞单玖诱导景赫怀上了温雄的孩子。如此奇耻大辱,大概就足以激发呼延朗对温都的恨意。
“千算万算,你还算错了一步。”
“什么?”乞单玖抬头,眼中满是惶恐。
“呼延朗从头至尾便清楚那孩子不是他的,他根本不在乎。”
因为丝毫没有爱,对于一个满是利用的关系,只有利用和厌弃,没有爱,又怎么会有如此滔天的恨意呢。
“你赢了……”
曾经权极一时的安庆殿九公主如今呆若木鸡地跌倒在地,往日光鲜早已不复存在。就像这往日雍容华贵的安庆殿,如今不过半年光景,便迅速破败不堪了。
人间万物,兴与衰,荣与耻,也不过是毫厘之间,顷刻颠覆。
命运的钟声早就不知道在哪一个无人察觉的瞬间,从一开始便修改了音律。
“可你终究没有杀呼延朗,不是么?”
“是。”
“你不杀他,却要杀我。你就不怕他东山再起?”
“不怕。”
呼延良没有动茶台上的那把刀。他缓缓弯下腰,从一地的瓷器碎片中随手拿起了一片,待他重新站直的时候,对面的女人,已经没了气息。
半块瓷片插在她的喉咙间,她的双目瞪着,嘴巴也微张着,好似有惊恐要言语,却再也没机会了。
呼延国开国将军之孤女乞单玖,为呼延国首位也是唯一一位异姓公主。因玖九同音,封九公主,赐安庆殿,甚得君心,常居内宫。九公主喜着黑裙,喜嫣然红唇,喜新奇之物。九公主饱读诗书,博古通今,又婀娜多姿,有倾国之容颜。
呼延良离开了安庆殿,叫来门口的侍卫。
“安庆殿殁了,收尸送还北域乞单部族,以藩国公主郡主礼葬。”
她的血在她的黑纱上,如同她最喜的嫣红唇色一样红。
呼延新历十七年,凛冬大寒,安庆殿永远合上了它的大门,再也没有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