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小行走在宫墙之间,王公公就像平常一样板着个老脸自由出入东宫,当值侍卫也没有过问,刘子业有些诧异,他还以为其中需要些什么打点手段呢。
夜色下的建康宫,宫女太监还有侍从们,你行我素,各司其职,尤为冷漠,并没有出现龙套出来阻拦主角去路的情节。
到了门时,高傲仰头的王公公向城门校尉亮出了来自东宫的出行铜牌,管门的也很是谄媚的送他们出行。
一切水到渠成,并没有刘子业心里期待的那些节外生枝。
出了大司马门,便也算是出了内宫了,刘子业伸了个懒腰,难得他心里还有点小期待,结果好像一切都是按班就部不见惊澜的。
袖口很大,裾子很长,整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并不合适,有点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那种滑稽感,但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因为在建康宫中,刚入宫的小阉人都是穿着略大于形的衣服的,那样可以穿的久点。
在前行走的王公公察觉到刘子业由紧张到舒缓的变化,腆着一张老脸走到了刘子业的侧下方。
“殿家,老奴僭越了。”宫里头,若非有变,寻常奴仆是不能走到主子前面的。
“出宫在外,你这做戏得扮演全套呀。”刘子业让其重新行于身前。
“殿家当真要亲自去建康地牢,那可是个恶徒聚集的腌臜地。会脏了殿家您的眼的。”
王公公很是得体的将殿下唤成了殿家。刘子业顿了一息。
“无碍。到时你且替我将那只暗箭给捞上来,能办到吧?”刘子业也是心领神会的将孤换称作我。
“奴婢遵命。”
渐行一路的王公公转头过来,那张干巴巴的脸挤出了一个尤为谄媚的面容。
“殿家,老奴其实真的挺能干的。”
刘子业一笑而过,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头发半白的老人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自己对他的看法,拼了老命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干。兴许是人老了,不想被主子嫌弃,担心会成为一块被人丢弃的破旧抹布吧。
御道洒水除尘。
视野当中,有一辆仅被淡黄色绉纱装点窗牖的马车驰过边道,闯入了刘子业的眼帘的,漉漉的马车声如雨水敲打着汉白玉般清脆而又富有韵律。最终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马车停得并不算近,显然来者是在害怕污渍飞扬冒犯到这两位一老一少的禁宫宦官。驾马者是一个马脸糙汉子,跨腿下车,一路小跑到了王公公傍边,低头看地,姿态放的尤为低微。
“老叔,一炷香前才收到消息的,时间确实太急,侄儿只得来慢了。
“咋家只知道你来晚了。”
王公公干脆了当的给了汉子一巴掌,“还不跪下,没点眼力见?”
说着王公公让那汉子跪在了马车边,一脸谄媚地搀扶着刘子业,想要让其踏过汉子的身体上车。
“殿家屈足了。”
马脸糙汉子满面疑惑,等到看见了王公公对小宦官的卑躬屈膝姿态,心里有也有了些许底数,侧过脸来对着刘子业挤眉弄眼的,生怕后者感受不到他的殷勤作态。
那舔狗的模样就像是在说,能得到你的踩踏,是我无上的荣幸。
刘子业有些鄙弃,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愉悦感,宛若众星捧月,生来便是会享受着他人谄媚服务的感觉。他没有拒绝汉子的殷勤,很是配合了踏过汉子的脊背。王公公连忙提起掀起了车帘子,好令其舒坦落马车座。
刘子业的心里变得飘飘的,连忙给压了下去,还是脚踏实地会来得安心。
于是,一驾马车驱向城南地牢。
正在驾驭马车的马脸汉子行驶得尤为谨慎,生怕颠簸到了帘后的贵人。
一缕青涩的话音自帘中传出,“这一跪,不会让你亏的。”
“谢过贵人!”马脸糙汉子顿然感恩涕德,差点就在车前给跪下了,手上一哆嗦都差点勒到停车的缰绳。
行至建康地牢,管门的狱卒是个胆小的,在王公公盛气凌人的旁敲侧击下就给一下子吓得开放了通道门。
两个突然出现的宦官,一老一小。狱卒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明明是那个比较老的阉人衣服比较华美,可他的眼睛就盯在了较小的那个人身上,面容俊朗,姿态高贵,哪怕只是穿着一袭再不能简单的皂色寺人服,可就是浑身透发着一股令人挪不开眼睛的气质,犹如虚凰盈其身,简直可侃为成那该死的王霸之气。
“你个没眼力见的啐皮玩意,还不快来扶住咋家。”尖嗓咧起,看门狱卒不由自主的就应声前扶。
“还不开门让咋家进去,白长手了?”
看门狱卒连忙开门。
“公公,敢问是出了什么事?”
王公公兰花指头一向下撩,眼色一狠,“不该问的别问,对你没好处。”
看门狱卒露出谄笑,从怀里摸出了一两碎银。
“公公,还请笑纳,小人名叫马铁。”
王公公连看都没看,指头上却是做了个收拢的动作。
“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阉人的嗓音很是阴细,叫人得连起鸡皮疙瘩。
马铁很是心疼地再是捏出了一两碎银,一并放在了王公公的手里。
这就是入宫三十余载的王公公,常伴龙身,虽无龙魄,却有龙气。
地牢不比天牢,关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宵小。进了牢门,他们来到的是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只有着几把暗火点缀着,空气中夹杂着汗渍和各种残渣的酸臭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王公公到了地牢,兰指掩鼻做出不断数落周围的寒颤破败的举动,摆出了一副老公鸭嚣张跋扈的神态,一殿掌事太监的身份在配合上那拿捏的极为炉火纯青的公鸭嗓子,一出口就让管事的牢头屁颠屁颠的迎了出来。
“敢问公公,有何吩咐呀。”牢头是个满嘴肥油的中年男子,姿态奉承。
“刚吃饱?”王公公腰杆骤然挺拔,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连眼皮子都没舍得往下瞧,腰上系着的那块铜牌却尤为晃眼。
牢头拿起袖子也不管干净与否连忙将油嘴擦过,拱手谄笑道。
“公公见谅...”牢头讲得有些吞吐,显然是嘴里的食物还没完全咀嚼下肚。
“把你嘴里的腌臜玩意全给我吞下,别杂碎了咋家的耳朵。”王公公嗓音尖锐,语意凌锐。
牢头当即跪下。
“还请公公恕罪。”
“咋家要找你讨要个人。”王公公抖落好威风方才说出此行目的。
刘子业悉数目睹,不得感叹一声王公公的控场好手段,先声夺势,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一方上位者的好本领。
牢头谄媚地抬起那张肥头脸,“公公,这事小人说了也不算,狱中罪人,皆有名册登记,您得去找衙门里的县丞大人。”
王公公睥睨视之,“你在咋家面前提及大人二字?”
牢头当即叩头,鼻息直触地上脏乱的茅草。
王公公一脚很是干脆的踩在了牢头的一侧肩头,朝边槽呸了一口痰。
“公公饶命!”
“把人给我提上来。名字叫做高秋爽,这几天刚来的。”王公公把刘子业说过的信息记得很清楚,踩着人肩的脚下猛然一转搓,逼迫牢头做出选择。
“小人遵命。”牢头挤出了一个可掬笑容,肩上的脚丫才得以抬开。
牢头连忙拿着一环钥匙望牢狱深处离去,直至明火难见。
王公公弯腰把头低到刘子业的耳边。
“殿家,老奴刚刚冒犯了。”
“无妨!”刘子业并不知道王公公为什么认错,无非就是在自己面前装了一回大老虎。他感觉王公公做的很不错,手法很是老辣,逼格也高,而碍于身份的他自然是不能进以嘉奖,要欣然接受他的低头。
东宫香烛殿内,何令婉秉烛看起了那张字条,苦笑不得,是忐忑的担忧和大概知晓的安心。
字条上方方正正写有八个字,“外出行事,无忧无虑。”
她想做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很有可能会是自作聪明的弄巧成拙。
她牵肠挂肚,内心忧虑,生怕那人万中有一。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私自外出还没有携带太子左右率卫。
她暗自窃喜,因为那人将其行踪告知给了自己,虽然是先斩后奏,却也诚为心意,至少这是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妻子才会作出的行为。
灯火摇曳之下,她瞥见了偏堂龛案上那尊刚是供奉不久的白玉观音,晶莹白里沾染了烛火红光。
她双手合十,目光真切,恭敬的跪拜起了那尊端庄慈祥而又悲悯众生的观音,闭目轻喃,虔诚祈祷,以求那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