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当时卿珩路过少华山,出手将他救了下来。
自那之后,鲜少与人往来的陆英,便奉了卿珩为上宾。
以卿珩的性格,倒是跟谁都很合得来,没多久之后,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卿珩每次在頵羝山上待的无聊了,便会去少华山上坐坐。
卿珩在頵羝山上时,没什么正经的事情干,便跑去秦艽那儿,软磨硬泡的学了一些医术。
自她学了些医术之后,整日在各处东游西逛,想着能碰到个什么人练练手,她正愁自己新习的医术没什么地方施展,却在意外路过少华山时,遇上了重病的陆英。
于是瞎猫便撞上了死耗子,陆英理所当然的成了这万八千年来,第一个敢让卿珩治病的神仙,他也很幸运的成了卿珩在神界唯一的病人。
随后经过卿珩的治疗与照拂,陆英的邪气被驱逐体外,病根虽未除,身体确实也是好了一大半,只是这病过个几年,便会发作一次,陆英也被这病折磨的够呛。
他身体虽然见好,却再离不开汤药,整日看起来病怏怏的,没一点精神。
上次卿珩来送药时,发现陆英的病很是严重,但看他现在的光景,像是好了许多。
卿珩坐在陆英园子前的石桌旁,同陆英讲了些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还有关于她此次离家出走的心得。
她发泄似的说完后,弯腰捡起了石桌旁的一根枯树枝,将它一截一截的折断,扔在了地上。
陆英见她脸色不佳,点头认真的劝慰道:“我还当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竟能让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卿珩少主,如此的窘迫,以至于终于要用离家出走这么一招,逃也似的来了少华山,原来是这件事。我说你也不小了,圣尊怕是早就想将你嫁出去,她便可以少许多麻烦。不过,赤水神君的世子烨麟的名头,我之前是听说过的,但因从未见过,却不知道他是怎样的神仙,配不配得上你?”
卿珩瞥了一眼陆英,不忿的说道:“那也不能连问都不问,就给我订了亲吧?”
陆英想了想,说道:“不过,左右还有三百年才成亲,你怎的现在就急着离家出走?”
卿珩望着陆英,眼珠子瞪得浑圆:“废话,我若现在不跑,等到了婚期,想跑都跑不了了吧。且先不说烨麟这人怎么样,我这辈子还从未想过,我堂堂頵羝山的少主,自由自在的活了三万多年,现在却要莫名其妙的因为一棵赤枣树嫁给个不相识的人,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荒唐吗?”
她神情有些颓废,伸手敲着石桌,一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样子。
陆英大笑,挑眉说道:“你说荒唐?这两个字能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这样的别扭?我却没想到,你如今竟然还有这样的觉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不过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没看上人家?那也好办,你去求了圣尊,让她亲自出面退了婚事,就说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不能嫁不就结了。”
卿珩望着陆英,叹气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神界的男神仙我本就不认识几个,相熟的更是少之又少,祖母就算不会拆穿我,也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到时候再查无此人,那不就知道我在扯谎了。”
卿珩慢悠悠的说完,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她并未发现,此时身旁的陆英,正满脸期待,大义凛然指着自己。
陆英意有所指,继续说道:“你可以提前和他通好气,想一个不被人看出来的法子又不是什么难事。”
可这一根筋的卿珩,并未听出陆英的弦外之音:“反正离婚期时间还早,这样烦心的事情,留到日后再说吧。哎,对了,你这有没有吃食,我宴席上什么都没吃,到现在还空着肚子呢。”
满腹期望的陆英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发着呆的女子。
见卿珩没有要将刚刚的话题聊下去的意思,陆英失望的摇着头,他狡黠的望了望坐在旁边的鲤赦,答道:“没有,你知道的,我一年中总有那么几天,不喜欢做饭。”
卿珩不屑的哼一声,问道:“什么叫一年之中总有几天,你什么时候喜欢过做饭?”
自她认识陆英以来,就见他整日待在少华山上,也不怎么出去,加之之前他去外面游历,回来时才患了病,便更是不喜去别的地方走动,唯一去的地方,也怕只有頵羝山了。
陆英平常的日子,过的也很是粗糙,饿了时,摘些山上的果子对付着吃了,便算是填饱了肚子。
在卿珩看来,陆英的问题,并不是喜不喜欢,而是会不会。
卿珩顺着陆英的目光,望向了一旁发愣的鲤赦。
机敏的鲤赦此时直起了身子,他在两眼的余光中瞥见,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正诚恳的盯着他。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他目光一滞,越过卿珩,盯向她身后的草屋。
鲤赦的担心不无道理,上次他们来时,也没有用午膳,卿珩遣了鲤赦去陆英的邻居-住在山中一只厨艺精湛的赤鷩鸟那儿借了几道菜肴来,凑合着将午膳吃了。
然而没想到,小小的几道菜肴,却为鲤赦招来了不少甩不掉的麻烦。
这麻烦,正是山神陆英的邻居,赤鷩(bi)鸟。
赤鷩鸟生的一副俊俏模样,且青春正当时,她不知怎么的,竟瞧上了模样同样俊俏的鲤赦。
自那以后,赤鷩鸟整日的跑到陆英这儿待着,一副非卿不嫁的样子,对鲤赦死缠烂打。
这让自诩风流,在对女神仙的感情问题上,游刃有余的鲤赦,白白添了许多的烦恼。
鲤赦却未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再来这少华山,是以,上次临走前,为了摆脱赤鷩鸟的纠缠,用了不少极端的法子。
鲤赦在这世上,除了卿珩,还没有怕过哪个女神仙,但他却唯独怕了这赤鷩鸟。
对赤鷩鸟,鲤赦唯恐避之不及,自然不会在这样艳阳高照,天气和暖的日子里,为自己找不痛快。
且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有底线的神仙。
但凡是有底线的神仙,决不会为了区区五斗米而折了腰,自然也不会为了几个菜肴去出卖色相。
所以,他坐在桌前没有动,他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一旁的两人说什么,他都要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但有些事情,来的十分凑巧。
陆英的邻居赤鷩鸟,一早就听说华山神君朋友来了,便赶紧在自家的菜园中挑了些时新的菜,特意下了厨,做了几道菜,装在食盒中,巴巴的送了上来。
鲤赦听到赤鷩鸟的声音,不自觉的发了抖,他慌了会神后,连忙隐了身上的气息,朝着陆英的草屋方向,急切的跑开了,一转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赤鷩鸟迈着碎步子走了过来,卿珩见她穿了身显眼的赤色衣裳,衣襟与领口处都有些褶印子,像是换了新衣裳。
她脸上的妆容也很是精致,来之前,应是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
赤鷩鸟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卿珩搭了把手,将里面的菜帮忙拿出来,摆在了桌上。
陆英向她道了声谢,进去屋里一趟,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酒坛子。
见赤鷩鸟还在,陆英客气的邀她坐下来一起喝酒,赤鷩鸟矜持的婉言拒绝之后,仍旧站在原地,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提着空的食盒,四下里东张西望,像在找寻什么。
卿珩见状笑道:“此番我是一个人来的,鲤赦并不在此。”
赤鷩鸟被戳穿了心事,脸一下子蹿的通红,提着空食盒跑了。
等她走远了,躲在草屋中的鲤赦才敢将头探出来,他仔细确认,看赤鷩鸟是否真的走了。
卿珩冲他点了点头。鲤赦见赤鷩鸟确实走了,这才松了口气,从草屋中走出来。
他轻轻拍了拍胸口,庆幸道:“还好,上天保佑,她没看见我。”
远处传来的一阵声音,让鲤赦面如死灰:“神君,少主,我忘了把竹箸留下了。”
提着食盒的赤鷩鸟去而复返,看到鲤赦的背影时,愣了一下。
赤鷩鸟反应过来,随即满面春风的冲着鲤赦跑去。
卿珩与陆英相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鲤赦听到赤鷩鸟跑过来的声音,适才劫后余生的欣喜,瞬间僵死在了脸上,他从容的抬手抹了抹脖子,冲卿珩做了个自杀的表情。
是祸躲不过,鲤赦随即转身看着赤鷩鸟,使劲的堆出一脸笑来,热情并且迅速的说道:“好巧啊,你怎么在这,你今日衣裳真好看。主人临走前忘了些东西,我为她送了来,圣尊唤我有些事,我先走了,改日再聊。”
鲤赦迅速的将话说完,一溜烟飞走了。
赤鷩鸟兀自沉醉在鲤赦的赞美之中,待到鲤赦走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扔了手中的食盒,追了过去。
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司空见惯的其余两人,倒是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卿珩站起身,上前从容的捡起了赤鷩鸟扔在地上的食盒,拿了竹箸出来,陆英斟了些酒,摆到了桌上,两人心安理得的吃了起来。
赤鷩鸟的手艺确实不错。
卿珩想了一想,在神界的诸多好友中,除却时常溜达在凡界的云中君,对厨艺有些见解之外,其他的神仙,厨艺都不是很擅长。
而云中君,对厨艺独到的见解,却只来源于她喜欢讲的关于厨艺的故事,据卿珩的了解,云中君本人对做菜,好像也不是很擅长。
卿珩小时候因为顽皮,时常在外面同别人打架,每次在外面打赢了回来时,都会被圣尊罚抄古籍。
这抄写古籍的惩罚方式,则是圣尊想出来的法子,法子虽有些老旧,但用来治卿珩,却是非常的管用。
卿珩顽皮,几乎每日闯祸,这抄写古籍于她来说,便可以算作是家常便饭,每过个三四日,卿珩便要抄几遍书册古籍。
时至今日,卿珩在古籍中长的见识,甚至比天庭中的那些史官们都多。
云中君年岁要比卿珩长一些,正当卿珩在枕霞居的案前抄写古籍时,比她大了几岁的云中君,已然开始一个人在各处溜达。
那时的她,最向往的事情,便是将自己许多年间在各处的见闻都写下来,编攥成一册游记。
而作为好友的卿珩,却很了解云中君,云中君虽很喜欢在神界各处游历,在闲时去过凡界许多的地方,见识也颇多,但她却十分的厌烦读书,每每说到读书时,她不是刻意转移话题便是缄口不言。
卿珩实在想不出来,云中君除了会讲些故事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特长。
这册游记,至今仍旧还是云中君,少时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已。
但即便这样,云中君仍旧是卿珩见过的一众神仙里,见识最广的女神仙。
一日,云中君从凡界回来后,特意将她在神界的一众好友叫到了她的府邸,很郑重的告诉他们,她要说一件关于神界的神仙们生死存亡的大事。
卿珩几人闻言,自然以为云中君说的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便都巴巴的赶到了云中君的府邸,来看个究竟。
却不料,热衷于讲故事的云中君,费尽心思将他们几人聚在一处,却又是为了讲故事。
卿珩与一众好友知道事情的真相时,十分的无奈,但毕竟相交一场,为了不扫云中君的兴致,几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不语。
云中君不顾几人脸上绝望的神情,很开心的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日子过去的有些久,云中君的原话,卿珩已记不太清楚了,但她讲的故事,卿珩却也记了个大概。
故事的内容,大抵是这样的:“凡界西南方有个巴国,巴国的王,叫做后照,他娶了一房年轻貌美的夫人。他这位夫人,琴棋书画精通,总之什么都好,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没有什么厨艺。”
卿珩之前从頵羝山别处的神仙处听来,神界的神仙成婚之后,分摊家务时,女神仙们大都会分得下厨打扫的诸多事宜,她以为天上的神仙与地上的凡人都是一般无二,却不想这凡界的女子,竟也可以不会做饭。
云中君继续讲道:“这个后照却并未嫌弃他那夫人,每每到用膳时,都是放下国家大事,自己去了灶屋下厨,久而久之,竟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云中君说完之后,瞥了一眼周围,问道:“这说明什么?”
呆愣的众人立刻反应过来,假装热切的开始讨论起来。
“这个后照不是王吗,那他的家里,难道就没有侍奉的人么?他为什么要自己做饭?”
“还有,这后照娶妻时定然不知他的夫人不会做饭,要不然为什么还要娶她?”
“这个后照视国家大事如同儿戏,却很在乎他的夫人。”
“在凡界,竟是男子做饭打扫么?”
之后,众神们互相对望几眼,最终还是一脸的茫然的望着云中君。
卿珩也摇了摇头,当时怕是除了云中君自己,众人大抵都没听懂云中君的这番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云中君见众人一脸迷茫,有些着急,忙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意思就是说,凡界的人,若在一起过日子,便少不了柴米油盐,而若是有一个男子,愿意为一个女子下厨做饭菜,那这个男子便是真的很爱她。这便是凡人的爱情。”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众人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卿珩这回也听懂了,云中君大抵是想说,凡人不论是什么身份,要想找一房漂亮的媳妇,有一身好厨艺是必要的。
虽然卿珩觉得,讨媳妇和厨艺好不好这两者,好像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此番既然这么老远来的跑来了,就不能白来。
此次云中君大费周章的将他们找来,却只为了讲一个故事,那她料想,云中君要讲的这个故事,应该也是很要紧的,她前面讲的听起来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说不定要紧的事还留在后面,为了能将故事听完,她还是跟着众人点了点头。
云中君见众人纷纷点头,很得意的吞了口吐沫,继续说道:“神界之中,修炼乃是神仙立身之本,而许多神仙,全把修炼之事抛在脑后,要知道,若是法术不济,可能会累的做神仙的这辈子浑浑噩噩的度过。”
随后云中君结合了自己在神界里的所见所闻,总结出这样的一个道理:“神界嫁娶之事,只看修为与门第,就比方说,有一个男神仙,出生在好的门第,自然能娶的到同样门第的女神仙;若是没有好的门第,也不打紧,他自己若是勤奋,也能修得一身厉害的修为,找一个同样厉害修为的女神仙;但若再退一步,门第与修为都不算是很好的,若是愿意承了家中洗衣做饭的差事,也能有一个好的女神仙嫁给他。这便是神仙的生活了。”
卿珩听完之后懵懵懂懂的,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云中君多年前的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凡人有了爱情,便能在一起很好的生活,而神仙,没有爱情,却也能在一起过一辈子。
云中君说的很像那么一回事,将一众神仙唬得一愣一愣的。
众人散了之后,云中君还特意将听完她的故事后,一直懵懵的卿珩拉到一旁,举一反三的告诉她:卿珏与辛夷要想找到一个好的姑娘做媳妇,便一定得先学会做饭;而卿珩想着以后要嫁一个好的夫君,也必然要学会做饭。
彼时,卿珩少不更事,听了云中君的话后,细细的想了一阵,也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便将此事当做一件要紧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随后,拜云中君所赐,神女卿珩在凌晖殿小小的灶屋中,有了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
一日,她在后山玩耍时,在旸谷的小溪旁得了一尾锦鱼,她先是有些发愁的瞅着锦鱼,半晌之后,她终于记起了云中君说过的一番话,随即望着手中拼命挣扎的锦鱼,满意的笑了一笑。
她想亲自动手,将眼前活蹦乱跳的锦鱼,做成一道佳肴。
那时她还小,尚且不明白,许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且说的好和做的好,也没什么要紧的关系。
一来,卿珩自小锦衣玉食,也不需自己动手做饭,她本人对于做饭,没有任何切实的经验;二来,她那时对于炎火咒这门术法,掌握的还不甚熟练;三来,之前并没有人教她怎样做菜,她并不知道,锦鱼在下锅前,是需要将鳞片与内脏去除的。
但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丝毫不能影响她想成为贤惠的女神仙的决心。
于是,她立刻带着锦鱼跑去了灶屋,极认真的学着凌晖殿中的仙娥们烧菜的模样,在灶下放了些木柴,之后便像模像样的用炎火咒点了火。
灶屋里的仙娥心惊肉跳,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然而,锦鱼下锅后,卿珩便开始后悔,她确然没有想到,她一个活了几万年的神仙,竟连眼前的这口锅都摆不平:她在灶下多塞了几根柴,用炎火咒点燃之后,灶下的火便越烧越大,不过多时,连灶屋也莫名的着起火来,她看着越窜越高的火苗,一着急,忘了该怎样将炎火咒的术法解了。
于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没了主意的她,望着锅中渐渐升起来的浓烟,愣在了原地。
卿珏与辛夷在后山玩耍时,瞧见了凌晖殿中滚滚的浓烟,两人忙奔到灶屋,将里面愣了神的卿珩拉了出来,卿珏又从圣尊房里拿了熄火轴,将灶屋的火给灭了,才算是平息了这场灾难。
后来,秦艽与辛夷还时常用这件事情编排她,尤其是秦艽,每次提到这件事时,笑的前俯后仰,让卿珩很想在他的脑袋上也放这么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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