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深刻的下厨失败的经历,使得从灶房中出来的灰头土脸的卿珩,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自那件事之后,卿珩便暗暗地否决了当日云中君的那一番话,并发誓自己有生之年,再也不会相信云中君说的任何一句话。
但世上之事,从来没有什么绝对。
单从厨艺不精的陆英,至今还未讨到老婆这件事上,就充分的证明,云中君之前说的那番话,还真的有几分道理。
陆英很不胜酒力,喝了几杯便歪道在面前的石桌上,卿珩在感叹他几千年来从未增长过酒量的同时,将他连拖带拽的拉进了房间,扔在了榻上。
她从陆英屋中出去时,正好遇上了才甩掉赤鷩鸟,喘着气一路跑回来的鲤赦。
此时的鲤赦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他暗自庆幸,只是去外面跑了一圈,便将赤鷩鸟甩掉了。
他望着从陆英屋中走出来,打着哈欠的卿珩,瞬间觉得,碰到赤鷩鸟之后,他还能安然的活在这个世上,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卿珩瞧见鲤赦,欣慰的笑了一笑。
卿珩此时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不过,她开心的原因,却不是因为鲤赦活着跑回来了,而是……
卿珩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鲤赦,关切的问道:“鲤赦,你回来了?”
鲤赦立马坐在石桌前的凳子上,摸着自己就要冒火的嗓子,喘着气拼命点了点头。
卿珩走近两步,又道:“你回来实在是太好了,当下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需要你去做,不对,这里怕是只有你能做。”
鲤赦难得得到卿珩的肯定,激动的站了起来,冲着卿珩点了点头,费力的咽下一口吐沫,有些期待的问道:“主人,什么事情,你说。”
卿珩笑着指了一下石桌上胡乱摆放着的一堆盘子,友善的说道:“这些盘子……”
鲤赦顺着卿珩的目光望去,看到石桌上的一堆盘子时,知道自己又中了圈套。
他懊恼的抬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卿珩见鲤赦答应的这么爽快,一身轻松的进去客房休息了。
此时的鲤赦,已然筋疲力竭,连水都未来得及喝上一口,又跑去刷了盘子,将桌子收拾干净之后,才满脸哀怨地歇下。
卿珩与鲤赦两人在少华山上住了小半月,这期间,赤鷩鸟倒是经常来找鲤赦,卿珩也不去管他们,任凭鲤赦与赤鷩鸟闹出不少的笑话。
这一日,起早了的卿珩,去陆英房间后面散了散步,她踱着碎步子,在少华山上转悠了几圈后,又在陆英种花草的园子周围多逛了一会。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要避的风头应该也过去了,是时候回頵羝山了。
卿珩一眼便瞥见陆英园中的花草长得颇为顺眼,便心想着若能在陆英的花园里找几株漂亮的花草,过几日回去的时候,带回枕霞居去将养着,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了。
于是,她越发认真仔细的往园中多望了几眼,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有几株花草长的不错。
卿珩立马将鲤赦唤了来,却并没告诉他要来做什么,鲤赦此时睡眼惺忪,但见卿珩发了话,却也只能跟着。
路过陆英屋外时,卿珩顺手拿了一把木铲,木铲有些沉,她费力的走到园子前,用力的将木铲扔到鲤赦的脚下,用眼神向鲤赦示意了一下,转身走到一旁的石桌前坐下。
鲤赦连忙揉了揉眼睛,待清醒些后,又望着卿珩确认了一遍,见卿珩眼神十分坚定,又朝他点了点头,他无奈的垂着头叹了口气,弯腰拾起脚下的木铲,就地挖了起来。
卿珩倒了壶茶,悠哉地喝着,并未觉得一大早就将熟睡的鲤赦从被窝里拉出来,到这挖别人的园子,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陆英的花园后是一片长满荆杞的林子,鲤赦转身时,瞥到不远处的一株荆杞树下,像是有一团什么东西,他心下生疑,放下手中的木铲走了过去。
鲤赦以往做任何事情都有些三心二意,卿珩也习以为常,只专心的喝着自己的茶,没有留意鲤赦跑到荆杞林子中做什么。
鲤赦踱步到荆杞树下,缓缓的蹲下身子,将树下的一团白色的东西捡了起来,步伐有些急促的走到卿珩跟前。
卿珩这才瞥了眼鲤赦,瞧见鲤赦手中握着的东西时,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滚烫的热茶尽数倒在她的衣袖上,卿珩顾不得烫,胡乱的拍打了几下茶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鲤赦手中的东西。
鲤赦手中捏着的,是一只周身白色的鸟,这种鸟在神界并不多见,它是神仙用法力做出来的用作传递讯息的传讯鸟。
传讯鸟的身体中并没有血液,神仙通常会驱使它们传递些重要的信函。
卿珩忙问:“这儿怎么会有传讯鸟?你方才是在何处找到它的?”
鲤赦转身,朝着荆杞林子指了指。
随后,鲤赦留意到传讯鸟好像还衔着什么东西,连忙伸手,小心翼翼的将它嘴边的东西取了下来,传讯鸟的尸体即刻化成了灰烬,在鲤赦的手中随风飘散。
鲤赦将布条摊在自己掌中,两人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神界神仙们传递重要讯息时,会用自身法术唤出一只传讯鸟,传讯鸟在帮主人将讯息传达之后,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飞回去,但这只传讯鸟显然还未将讯息送达便死在了这里,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使唤它的主人,也已然法力消散,不在这世上了。
在神界,只有修为足够高深的神仙,才有能力驱使传讯鸟,頵羝山上,圣尊与辛夷卿珏都可以唤出传讯鸟,而以卿珩现在的修为,仍是唤不出传讯鸟的。
可这也太奇怪了,按理说,即便神界的哪个地方出了事,求救的讯息,也应该送去天庭,天庭在东,少华山在西,这向天庭传送消息的传讯鸟怎么会死在西方的少华山上?
可以使唤传讯鸟的神仙,无缘无故的灰飞烟灭,且传讯鸟还衔着带血的布条飞到了少华山,这件事于神界来说,并不是小事。
神界中的某个地方应该出了变故。
两人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便收拾了行装,与陆英作别,匆匆赶回了頵羝山。
今早,南海水君发来的急报到了天庭,上面只写着一事:南海氐人一族,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族。
而氐人族世代守护的圣物混沌珠,自然也不见了踪影。
南海水君将邸报送发天庭后,便命人将氐人族水宫结结实实的围了起来,此刻正焦急的等待神界派人前来处理此事。
而此时,神界已然炸开了锅:一向和善的天帝,惊闻此事后震怒,当即下诏,邀一众神仙前来天庭商议对策。
诸位神仙像是都没什么高明之见,在大殿上站了半天,谁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为着此事,已然烦了心的天帝,看着底下一众面面相觑的臣子们,靠在蟠龙雕金的座椅上,揉着额角,脸色不佳。
见下面过于安静,半晌之后,天帝忍不住说道:“诸位卿家,朕今日叫你们来,是为商讨南海氐人族被灭族一事,众位有什么高见,尽管说就是了。”
一个老成持重的男仙走上前两步,站在大殿中间,看了一眼四周其他的神仙,试探着开了口:“回禀陛下,此次南海氐人族一案,已在神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如今神界众人,人人自危,臣以为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派人去南海探查一番,再将杀害氐人一族的凶手缉拿,也好安诸位神仙的心。”
天帝见终于有人肯站出来说话,精神了不少,他直起身子正襟危坐,听完男仙的话,点着头问道:“说的有道理,那诸位卿家,你们谁愿意去一趟南海?”
底下站着的一众神仙,恍若什么都没听到,依旧各自伫立在殿中,就连刚刚大着胆子,上前说了几句话的男仙,也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站了回去。
“难道你们是要朕亲自去南海吗?”天帝猛地站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几分。
神仙们不为所动,依旧颔首呆立。
半晌过后,众位神仙皆是没什么反应,天帝扫了一眼一众胆小怕事的臣子们,大失所望,又缓缓的坐了回去。
整个大殿中几乎悄然无声,只剩了天帝连连嗟叹。
“臣倒是有一个法子。”人群中终于有人开了口,衣着绯色长袍,执一根长杖,上前站到了殿中央。
却是平日里不多话的赤水神君。
天帝听到终于有人说话,连忙打起精神来,直起身子问道:“原来是赤水神君,神君可有想到什么良策吗?快快说出来听听。”
赤水神君淡淡的答道:“臣方才想了一想,眼下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得先派人去頵羝山一趟。”
“这……”天帝迟疑了一阵,言语间颇为为难的说道:“圣尊一家遁世而居了几万年,早已不问神界之事,此番贸然前去打扰,我天庭,怕是会失了礼数。”
赤水神君连忙解释道:“臣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陛下可记得,两千多年前,頵羝山的两位少主曾去南海氐人族长处借得神界圣物混沌珠?”
天帝沉吟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但……”
他话只说了一半,心中似乎有些顾虑。
有顾虑是应该的,这几万年来,圣尊一家隐居在凡界仙山,与神界中人鲜少有接触,天帝自然拿不准,頵羝山这个时候到底会不会出手相助。
赤水神界接话说道:“陛下不必担心,氐人族避世而居,而神界众人,对氐人族怕是也不甚了解。不过臣听说,卿珏少主与南海氐人族长交情不错,可否请頵羝山出面,去南海一趟,以他们对氐人族的了解,怕是要比旁人更容易找出来些蛛丝马迹。圣尊一家人虽已隐居数年,但金乌一族,作为扶桑大帝的后人,始终与我神界同气连枝,此次神界出了这样的事情,頵羝山也没有道理置身事外。加之卿珏少主与南海的这层关系,这件事情,他必定会尽心尽力去完成。到时,陛下若觉得过意不去,臣愿意带陛下亲自前去拜谢。”
赤水神君开口,几句话便打消了天帝的疑虑。
天帝见赤水神君的这个主意不错,兀自点了头,即刻修书一封,让人带去了頵羝山,又遣了众神仙回去,自己回了寝殿中等消息。
离开少华山往回赶的这一路上,卿珩心中一直隐隐的担心,但她一路上没说什么话,鲤赦见她满腹心事,也没有出言打扰。
两人沉默了一路,快到頵羝山时,他们碰巧遇见了刚从天庭出来的云中君,从云中君口中听说南海氐人一族被灭族的消息时,卿珩觉得很是震惊,却不知道在震惊之余,自己还能做什么。
与云中君匆匆作别,卿珩与鲤赦一到了頵羝山就急急忙忙的奔往凌晖殿。
凌晖殿中此刻却站满了大大小小的神仙,其中,还有几个之前未曾见过的绿衣小仙。
卿珩仔细瞧了几眼,这几个面目陌生的小仙,似乎不是他们頵羝山上的神仙,自己在别处也未曾见过他们。
不远处,卿珏笔挺着身子,正对着坐在上首的圣尊跪着:“孙儿请缨去南海追查凶手,请祖母成全。”
说罢,他将身子伏下去,认认真真的叩了首,再没有起来。
圣尊看了眼卿珏,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先起来吧,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以卿珩对祖母的了解,她说的这些话意思,应是不希望卿珏搅到这桩事情当中去。
可卿珏似乎执意要去,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卿珩也看的出来,圣尊并没有要答应卿珏的意思,她此时的神情极为复杂,像是有什么隐忧,却不便在众人面前说出来,只是蹙眉瞧着卿珏,没有说话。
她上前想要将跪在地上的卿珏扶起来:“哥,你先起来,祖母不让你去,自有她的道理。”
她的手触到卿珏的胳膊时,卿珏却转过来对着她一笑,说道:“妹妹,这件事情你不懂,不管什么人反对,我都一定要去。”
卿珩一惊,卿珏方才说话的语气,话语间流露出来的痛苦愧疚的神情,像极了当日在幽冥血海的模样。
他一贯如此,只要遇到馥黎的事情,便会没了分寸。
卿珩不自觉的将手慢慢放开,转身退了回去。
卿珩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身边的玉裳,又望了望仍旧面无表情的圣尊,再扫了一遍殿中的众人,不知是何原因,众人一应聚到了此处,他们显然各怀心思,此刻却各自沉默着。
过了许久,圣尊盯着跪在地上倔强的身影,最终还是松了口,她叹口气:“也罢,今日看来我拦不住你,有些事情,早日做个了结也好,你要去便去吧。”圣尊目光瞥向玉裳,继续说道:“你是有妻儿的人,有些事情,自己心中也应该有数。此次去南海,凡事要听从辛夷的安排,你先起来,回去准备一下,其他人也都出去吧,辛夷与卿珩留下。”
卿珏俯下身子,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再起来时,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可神情看着有些疲惫。
他站起身来,与玉裳相视一笑,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卿珩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思绪繁杂,她此刻有些担心玉裳,若玉裳知道卿珏此次去南海是为了另一个女子时,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卿珏已经成亲这么久,玉裳还为他生下了孩子,他到现在还是忘不了馥黎,那玉裳母子该怎么办?
南海氐人族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卿珏这个时候要去南海做什么,又要怎么做,卿珩不得而知。
但这毕竟是卿珏自己的事情,她只能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瞧着这诸多的纷扰,当一个看客。
圣尊不能阻止卿珏去南海,自然也没有阻止想要跟着一起去的卿珩。
她一直当他们是孩子,但如今看来,他们确实都长大了。
卿珏走后,圣尊对着仍旧站在殿中的几个绿衣小仙们说道:“好了,你们回去之后告诉天帝,他信中所说的事情,我金乌一族就算是应下了。”
卿珩瞥了眼殿侧站着的几个小仙,几个小仙连忙行礼答是,卿珩这才知道,殿中的绿衣小仙竟是天帝派来的,可这个时候,天帝不是应该忙着处理氐人族的事情吗?派人来頵羝山做什么?圣尊说的天帝托她办的事情,又是什么事情?
小仙们得了圣尊的答复,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凌晖殿。
圣尊看着余下的两人,说道:“天帝的面子,我已然给了。”
叮嘱了辛夷几句话之后,圣尊兀自叹了口气,拖着疲累的身子,回了自己的寝殿。
卿珩与辛夷见圣尊离去,纷纷转身离开了大殿。
卿珩虽不是很清楚,但也猜了个大概:这两千年来,頵羝山的确还欠着氐人族一笔未还清的债,若是此次頵羝山能将戕害氐人族的凶手给揪出来,也算是对他们有个交代了。
半晌后,三人各自拿了法器,离开頵羝山,一路朝着南海去了。
微风徐徐,艳阳高照,南海的海面上颇为平静,连个大一点的浪都没有,周遭的一切,看似与往常一样安宁。
午后,废弃了的南海水宫前,多出三道人影来。
时隔两千多年,卿珩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还会回到南海,站在氐人族的水宫前。
她审视着印象中祥和热闹的地方,南海底的风景,一如往日的绚丽,各处的珊瑚与水草依旧繁盛。
但氐人族的水宫看着却有些奇怪:水宫的门是敞开着的,周围的一切,与两千年前他们初来此处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水宫外两千年前繁茂的珊瑚丛,却被生生的砍去了半截,光秃秃的十分难看。
卿珩觉得有些奇怪,她呆呆的望着那半截没有生气的珊瑚,很久之后,才若有所思的转身,却又看到卿珏站在水宫前的一根柱子边,神色有些古怪。
卿珩以为此时的卿珏也跟自己一样,瞥见南海水宫如今的模样,定会触景生情,引发许多的感慨,便没有在意。
但此番,他们来南海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缅怀过去。
卿珩对他们即将要完成的事情,没有一丝的把握,自己之前是来过这里,可那毕竟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了,卿珩自然不清楚,这么多年来,南海水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们三人中,最熟悉水宫的要数卿珏,但卿珩瞧他此时望着水宫,一副触景伤情的模样,想来他如今也沉浸在难过伤心中,怕是无心找什么线索。
为了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他们走的很慢。
卿珩依着脑中残存的印象,来到了上次氐人族长招待他们的大殿外。
殿门上方的牌匾上书“水宫”两个烫金大字。大殿的门是虚掩着的,殿外两侧的石柱上的烛台依旧亮着,想是灯油还未燃尽。
周围很是静谧,但这样不寻常的安静,却更使卿珩隐隐感觉到不安。
卿珩上前几步,伸手将水宫的大门推开,殿中的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重获自由,四处逃窜,顺着打开的门,从殿中溢了出来。
卿珩闻到冲鼻扑来的血腥味,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她连忙后退几步,掩住了口鼻,却只觉得这些味道久久不曾散尽,只好在门外等了好一会。
半晌之后,三人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殿里横着氐人族众人的尸体,地上到处都是血,鲜血将他们身上各色的衣衫都染上了颜色。
卿珩仔细看了几眼地上躺着的人,许多人的样子都很熟悉,这些人中,大半都是两千年前,在水宫时见过的。
殿中不再流淌的干涸的血,在地面上延伸开来,变幻出许多不同的形状,像极了一朵朵鲜花,无茎无叶,却开的十分妖娆。
任谁都无法将两千年前一片安乐祥和的水宫,与眼前的惨然景象扯上任何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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